“人们常说唱戏唱戏,可是这戏吧,不光光得是会唱。唱、念、做、打这四个方面可以说得上是孟不离焦、焦不离孟的关系。在戏台子上,你要想把一个人物刻画得生动形象,你就得靠方方面面的辅助手段来将人物的情感、性格表现出来。”
洛祁贵是个很合格的师傅,教戏很有一手。他不会一上来就让人练身段,磨性子,而是把戏台上的精华部分一点一点掰碎了讲给你听,让你迷上它,情不自禁的想要学到更多,从而忍得住练功的苦。
洛茵对戏曲本就知道的不多,虽然对曲调熟悉,却对其他的东西知之甚少,更谈不上兴趣。
然而经过洛祁贵的一番讲解,她此时心里不由自主的就升腾起一股求知欲,想要知道的更多,想要了解的更多。
“爹爹,这唱念做打又是什么?”她一脸的好奇和向往,让洛祁贵忍不住心下欢喜。
他打小就在戏班子长大,对戏曲有很深的感情,也深知练功有多苦,所以他才会如此教导学徒们。如今养女对戏曲显然产生了浓厚的兴趣,这让他非常的高兴,教导起来更加用心了。
“戏台上的武打场面大体可分为马上战、步下打、手持器械和徒手交锋,或集体混战,或单打独斗、攻城破阵、舟船水战等等,这就得根据剧情的需要来编排设计,起到烘托剧情塑造人物的作用。武打的套数既有固定程式又有机动灵活打法。例如,两个人对打不论持械或徒手均叫“单对”;一个人对两个人的开打,如单刀破两杆、大刀对两个拿刀的叫“三见面”,属于三股档。”
“爹爹,这样说来,四个人便是四股档,五个人是五股档,六个人是六股档,对不对?”
“老老实实听着,不许插话!”洛祁贵见洛茵插嘴,板起脸瞪了她一眼,脸上却无不悦神色。
洛茵吐吐舌头,赔了个笑脸,老老实实的坐着,再也不插话,见此,洛祁贵才继续说下去:“道理是对的,却不是这么个说法。敌对双方各二人对打,叫‘四眼井’,徒手的叫‘拉耙子’,均属四股档;五股档是指一个人与对方四个人的开打,叫‘五股窜心’,又叫‘五梅花’;六股档是指敌对二人与另外四个人对打,叫‘长三档子’;七股档是指敌对双方,一方三人和另一方四人组成的对打,叫‘立碑、垛头档子’;八股档、十股档、十二股档均以出场人数多少而言。”
“武打要做到有情感、有节奏、有层次,敌对双方要配合默契、熟练,得心应手,快慢有序、打出炽热火爆、真实感的情绪,表现出强烈的战斗气氛。这一点你大师兄就做的非常好,他一上戏台就非常的进入角色,而且能让周围的人都感受到一种节奏,让别人很自然的配合他,而不是他去主动配合别人,导致场面变得凌乱。因此整个戏台上就会显得很有秩序,更加的有气氛。”洛祁贵说着说着就想到了自己那个得意门生,脸上露出了一丝笑意。
洛茵看养父提起穆一池后脸上露出的那种自豪情绪,就嘟起嘴酸溜溜的说道:“哼,大师兄有大师兄的好,可是我也有我的好!武生再能打,他也得唱的好才行!不然为什么人们总是说唱戏,而不说打戏?”
洛祁贵没想到洛茵会如此一说,愣了一下,然后哈哈大笑,“你啊你,小小年纪就如此不服输,将来可怎生是好?有志气是对的,却不能一味的要强,刚柔并济才是做人之道。”
“爹爹,您这是讲唱戏呢还是讲做人呢?”
“哈哈,讲戏,讲戏,咱们继续。这武打戏虽然是咱们戏班最擅长的,可是除了武打部分,别的也很重要。就如你所说,这唱也是非常讲究的一个部分……”
洛祁贵讲的滔滔不绝,洛茵听得目不转睛。
一个上午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直到洛茵肚子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洛祁贵才意犹未尽的断了话头,转而温和的对洛茵说:“丫头,今儿个就先讲到这里,吃完饭爹爹带你去看你师兄师姐们是如何练功的。”
洛茵摸着自己已经饿瘪了的肚子,忙不迭的点头。要不是肚子一个劲儿的唱空城计,恐怕她都不知道此时已经是中午了。
听了一个上午的课,她深刻的感觉到,一入戏门深似海,小小的一台戏,就有许许多多需要了解和注意的地方,稍有不慎,就会毁了全部的辛苦。
直到此时,洛茵已经是彻底得被那些花样繁杂、种类繁多的要求规则吸引了,有着十年的浸润,她却对这些东西一无所知,简直就是抱着金子而不自知,暴殓天物。
吃过饭,她跟着养父去了练功的院子。一进门就看到院子里垂着许多挂在廊上的绳套,还有各种大刀长枪。有几个学徒正一条腿搭在绳套内,一条腿踩在地上,两条腿都绷得笔直。额头上汗水淋漓,手脚都有些颤抖,可见保持如此动作已经不是一时半刻的功夫了。
洛祁贵制止了他们的问好,示意他们继续,然后对洛茵说:“这练功不是一天两天就能成的,不光得从小儿练,就是出师了,独当一面了,也不能松懈。不然骨头硬了,腰板弯不下去了,也就废了。”
“真辛苦啊!”
看到他们如此辛苦的练功,洛茵的心里为前一世自己那万事不管的做法再一次感觉到了深深的愧疚。
洛祁贵虽然是洛家班的班主,但是他赚的钱也是这些人辛辛苦苦出戏得来的,而她那时却心安理得的享用着养父给她提供的衣食住行,也难怪后来会有人因为不满于她的不劳而获与养父闹矛盾了。
又继续看了一会儿之后,洛茵发现了一个问题,“爹爹,为什么他们有的人来来去去就只练那一个动作,而他却什么都在练?”
洛祁贵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就看到在那一批小学徒中,有一个小家伙不知道是在温习还是在练习,文戏武戏的内容皆有涉猎,一会儿走身段,一会儿耍花枪,一会儿跟猴儿似的扭着脸,一会儿又板着脸老气横秋的端着架势。
这还是他第一次发现小学徒里有这样的孩子,当下也好奇了起来,说了句“去看看”,当先就朝那边走了过去。
洛茵见养父没有生气,还对此有些好奇,心下称奇,屁颠屁颠的跟着就去了。
许多戏班的学徒是从小到大只练一个行当的,为的是能够将那一类角色吃透,演活,而许多的红角也是因演一类行当出名红起来的。
她原以为养父会因为那个孩子瞎练而生气去管教,却不想养父竟然对那个孩子产生了兴趣。
走近了之后,隐约听到一群孩子中有人嚷着:“小豆子,你还真打算一锅端啊?就算班主打算日后上昆戏,也没可能培养一个‘四不像’啊!就你那两下子,也就能让哥几个乐和乐和罢了,难不成你还想着成为大师兄那样的台柱不成?”
那孩子话音一落,周围几个听到的孩子纷纷附和着大笑起来。这个时候却有眼尖的看到了洛祁贵,连忙喊着:“班主来了班主来了!”
洛茵看到小豆子本来是憋着气一脸通红的想要反驳什么,听到班主来了,他虽然躬身作乖孩子状,脸上却仍旧忿忿不平,因而奇道:“难道你认为他们说的不对?”
小豆子略感惊奇的抬头,看到是班主的养女在问话,脸上纠结了一下,才有些底气不足的回道:“他们说的没错,只练一个行当的确是为了将那个行当演好,学的多了会杂而不精,我自然是知道的,可是……可是我觉得我都能演……”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到最后几乎是呢喃出声。
然而听了这话洛茵还不及作出反应,洛祁贵却是开了口:“哼,心倒是不小,可惜却是个自不量力的。”
此话一出,小豆子的脸唰的一下红了个透,眼神中却还是露出了一丝不服气。
“就你刚才的那几下,难道不是‘四不像’吗?有志气是好事,但痴心妄想又是谁教你的?”洛祁贵语气凌厉严肃,盯着小豆子看了一会儿,扬声问道:“今天是谁带班?”
戏班子里没有专门教小学徒的人,洛祁贵在亲自带出来一批学徒后,就让出师了的几人轮流教导下一批学徒,他只负责把关,确认哪些学徒能够出师。这个习惯一直延续着,今天他是突然起意来这练功场的,所以并不知道是谁在带这些孩子。
“班主,我……”一个一脸忐忑的师兄疾步来到洛祁贵面前,嘴唇嗡动却不知说什么。
看到他这个样子,洛茵就在心里叹了口气,同时为这师兄默哀。
洛祁贵一见他就皱了眉头,想出口训斥,却还是忍了,转而问道:“你平日里是怎么教的?这孩子的问题你就一直都没发现?你们平日里轮值的时候就不曾对他们进行考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