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旭元醒来之前,闻到了一股香气。
是熏香,上等熏香,有点熟悉,啊,是孔大老爷的味道,是龙涎香!
陈旭元眼睛爆炸一样睁开,挣得太快,眼球都差点被努出来。
果然,孔仁义坐在床边凳几上,身后依次排开楚忠君等人。
“孔……大老爷!”,陈旭元一声惊呼,差点就把‘孔仁义’叫出来,好在见机快,冒着咬到舌头的风险把话扳过来了,“犯人都保住了吗?!”
说起来,陈旭元可是受过二十多年忠党爱国电视剧教育的,关于英雄人物醒来后如何表现这一命题,有着深刻的研究,该如何表达该如何措辞,那都是水到渠成信手拿来的。
他扑棱着双手,作势要爬起来,“人犯逃掉了吗?我要去把他抓!回!来!”
孔仁义坐的最近,顺理成章的伸手一拦,口中道:“旭元莫急,身体要紧……”
陈旭元立刻抓住孔仁义的手,喘息道:“不要紧,我还能干……我还能活动……”
楚忠君上前一步,摁着陈旭元肩头把他推倒,“旭元!听话!我们这么多忠勇郎在这里呢,就算真有事,难道还差你一个病体难支的么?”
话中有话,这是点醒陈旭元,别玩太过了,你这么丧心病狂的表现,还给不给别人留条活路了。
陈旭元的脑袋往枕头上一磕,脑子清醒了许多,不由得一阵脸红,呐呐问道:“各位老大人,你们怎么都在这?我……我记不清楚发生什么事了,我……我怎么也在这?人犯呢?人犯跑掉了吗?”
“旭元,别担心,人犯没跑。不过……你倒说说,昨晚内狱里发生什么事了?”楚忠君后退一步,笑眯眯地问。
“昨晚……”,陈旭元听说人犯没跑,心中放松了些——这就算没把孔仁义的差事办砸了,又偷眼看了看孔仁义,孔仁义也笑道:“是啊,旭元,昨天半夜三更,你怎么会到内狱去呢?”
“我……”陈旭元顿了一下,缓缓道:“说来也奇怪,昨晚一直心绪不宁,入夜后我就躺下,可是睡到半夜便心惊肉跳地醒了。左右也睡不着,便琢磨大老爷交给属下的差事,便是看好文家人犯,于是便去了内狱看看人犯是不是睡安稳了。”
众人听得脸都红了——自己睡不着觉,然后去看看犯人睡安稳了没有,这是人能干出来的事么!楚忠君忍不住又瞪了陈旭元一眼,眼神里浓浓地都是‘你给人一条活路走行不行’的质问。
孔仁义却击掌叫好,连道:“什么叫忠于王事,什么叫鞠躬尽瘁,什么叫闻鸡起舞……”陈旭元一阵脸红,暗道,还闻鸡起舞呢,孔大老爷你太急着表态了吧,矜持一点会死么,这夸的都是哪跟哪啊!
陈旭元偷眼看了看楚忠君的反应——他自称昨晚入夜便躺下,后来又醒了,楚忠君昨天可是也在海底捞别院,自然知道他是胡说八道。好在楚忠君只是眉头稍动,什么都没说。
孔仁义道:“你们看看,你们看看,内卫府里需要的就是这样的人,这样忠心耿耿实心办差的人!上次,上次陈旭元被应天府抓住了,结果怎么样,宁死不招,醒来后第一件事也是记挂着我内卫府,记挂着自己的差事。你们看看,他才入内卫府几天,做了几天忠勇郎,便能这样一心记挂差事,若人人如此奋勇,何愁内卫府不兴旺,天下不太平。”
众人连连称是,内卫府的办差能力和天下太平挂在一起也没什么不可以的。
待众人对孔仁义的言论表示完足够的心有戚戚,陈旭元才得以继续,“属下到了内狱已经快三更了,叫开门后,进入内狱就发现文家人犯居然破开牢笼正要潜逃。属下一看,心中怒火熊熊,想到孔大老爷楚大老爷的教诲,想到方郎官的做派,想到我内卫府忠勇郎这个名字,忠君爱国、勇于王事的由来……”
众人听得一头黑线,就连孔仁义都忍不住咳嗽一声道:“旭元,文家人犯怎么破开牢狱的,早上他明明奄奄一息,如何能破开铁条牢门?”
陈旭元一顿,已然明白孔仁义这是提醒他,不要乱说文家是妖族这件事,于是便解释道:“这个……属下不知。不过要说牢门如何被破……”,陈旭元一头大汗,他总不能说自己带了虎丘一个人进内狱,然后自己亲手一鞭把牢门打碎,所以只能解释道:“大概是有人里应外合,给他提供了工具……”
“这绝不可能!”楚忠君突然跳出来大声说道:“我应天府忠勇郎个个忠心耿耿,绝无暗中勾结里应外合之徒!”
“啊……”陈旭元一愣,发觉孔仁义身后的忠勇郎个个神色不善,这才发觉自己失言了,连忙改口:“是是是,绝无里应外合之人,是文家人犯自己打穿牢笼出来的!”
“旭元,”孔仁义一皱眉头,扫了众人一眼,“文家人犯入内狱时,已然奄奄一息,如何有打穿牢笼的能力,你不要危言耸听,好好想想!”
嘶……陈旭元倒吸一口凉气,只能结结巴巴道:“也对啊,咦,奇怪呀,文家人犯明明一身是血,有出的气没进的气,这个大家都看到了,怎么晚上就有这个本事呢?怎么会呢?”
一堆人看着他,没人接话,静候他的下文。
陈旭元在床上转了转头,“啊,对了,我这是在哪啊,我怎么会在这里啊,我不是应该在内狱吗?”
楚忠君一愣,道:“你这是在磨纹坊,这是……你道德社的总坛。是内狱的狱卒把你送到这里,说是你一直吵吵嚷嚷非要回这里。你快说昨晚的事!”
“哦,原来是这样,”陈旭元点点头,借着这话的缓冲,他继续说道:“说起昨夜,真是惊心动魄,令人思之极恐。我一到内狱便发现文家人犯打穿了牢笼……”
“旭元,”楚忠君皱眉道:“他是怎么打穿牢笼的?”
“属下无能!”陈旭元突然痛心疾首地大喊道:“文家人犯在属下抵达之前便已经打穿了牢笼,属下无能,实在不知道他是如何打穿的!属下无能!”
“这……”孔仁义看了一眼楚忠君,问道:“旭元你继续说。”
“属下看到文家人犯居然出了囚室,自然是大怒,上前擒拿他,他居然反抗。属下一番恶战,真是打得天昏地暗,最终……最终……属下当时想,拼了这条命,也要把文家人犯拿下。哪怕他武功高超,哪怕他会武当夜行刀,哪怕……”
孔仁义摆摆手,显见也是听腻了他表决心的话,“这个文家人犯后来如何了?”
陈旭元老脸一红,心想,这是读者不让我水了,“文家人犯越战越勇,属下……和范郎官并肩作战,可惜寡不敌众……”
“哎,寡不敌众,你们俩人打一个怎么还寡不敌众?”楚忠君问道。
“这个……”
孔仁义问道:“莫非文家人犯还有同党来劫狱?这倒是不奇怪文某人怎么会破开牢狱的。”
“这个……”陈旭元心中一阵纠结,孔仁义不让他说文家人的手段,楚忠君却是一直要维护内狱的样子——当着孔仁义的面,楚忠君确实不算大人物,可是也不能算小人物,况且他忽然想起了范启良,没由来的心中一动,觉着似乎不能把什么罪责都推到内狱上。
“嗯,这个……当时内狱里太过昏暗,属下只顾着和人搏斗,没注意和几个人搏斗。”
“那不对呀……你总记着自己是和谁搏斗?是不是文家人犯?”
“属下光顾着搏斗了,没注意和谁搏斗……”
孔仁义呵呵一笑,对楚忠君道:“忠君,你看你把这孩子吓的,已经语无伦次了。莫慌,你有功无过,这次能拿下越狱人犯,你是首功。”
拿下越狱人犯?陈旭元一愣,我拿下越狱人犯了么?我怎么记着似乎是我被越狱人犯拿下了?
他支吾了一下道:“属下只是尽力而为……大约是脑子在搏斗中受伤了,故而有些语无伦次……”
孔仁义一拍大腿,站起来道:“陈忠勇郎重伤未愈,我们就不要打扰了。你们一个个七嘴八舌问这么多问题,这是对病人该有的态度吗?都退下吧,且让陈忠勇郎宽养身体。”
孔仁义带着众人便离去了,陈旭元想要起来送行,却又被楚忠君一巴掌推倒在床上,心中怒意勃发——一天被楚忠君推倒两次,真没脸见人了。
内卫府众人离去,魏神通和赵叔元才得以进来。陈旭元一看见赵叔元,立刻想起虎丘的胡圣勇,连忙开口问道:“叔元,虎丘那个小虎妞呢?”
赵叔元胖脸一红,“旭元,你怎么醒来第一件事便是问段小姐,莫非你……”
“莫非什么呀!我是想问胡秃子死了没有,那个小虎妞没带人上门找麻烦吧?”
魏神通大笑,“哈哈,胡秃子?你这话传出去,江南武林能掀起一阵腥风血雨。虎丘怎么会上门找麻烦呢,你救了胡秃子,他们上门感谢都还来不及,找什么麻烦?”
“我……救了胡秃子?我救了他?”
“是啊,难道不是么?”
陈旭元脑子里一团浆糊,他最后记着是胡圣勇被文德嗣放倒,尸体像一条破麻袋一样,被扔出去的画面。后来似乎自己也被文德嗣咬晕过去了,可他摸了摸脖子,光滑平整,虽不说肤若凝脂,但起码是没伤口没疤痕——难道我产生幻觉了?我怎么记着是文德嗣把我咬昏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