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旭元回想起那天的场景像是做梦一样,本来以为自己死到临头,结果一连打伤四五个人,还连爆两头——那可是真真正正的头颅啊,跟自己往日无怨近日无仇的头颅啊。
就在这时候,范千山居然莫名其妙地领人走了,临走前还风卷残云般带走了己方的所有尸体,包括嵌在某人脑袋上的铁鞭。
这不科学啊!双方杀得死了一地的人,自己又亲手打死个明显被人当宝的妖道,结果他们不报仇反倒走了?
觉着这不科学的还有内卫府的中年人,他当时好悬没楞晕过去,足足愣了一炷香的功夫。他的手下死得只剩下三四个了,一个个也是噤若寒蝉,连话都说不出来。
他们的头儿愣了一炷香,他们便也陪着楞一炷香,就任凭陈旭元活活吐了一炷香啊!
连个拍背的都没有,要不是收拾尸首的时候,明明已经被妖道干掉的方有道和忠良被人一翻居然突然坐起,这才吓得陈旭元止住了呕吐,估计陈二当家也要窝囊地活活吐死。
是啊,方有道和忠良又活了,这太不科学了!
陈旭元可是明明看见俩人硬撅撅倒下,人事不知,谁知道居然是睡过去了。
这妖道的法术也实在太过废柴,废这么大力气居然就是把人哄睡着了,陈旭元在心里嚎叫,这不科学,这哪是道士,这修习的是什么法术,他是月嫂吗!
后来中年人用马车把所有的尸体以及最后一个幸存着的孩子都拉走了,只留下用树枝固定断臂的方有道和陈旭元狼狈地硬捱到天色见亮才进城。
失魂落魄的陈旭元回了道德社总坛倒头便睡,天色大亮的时候,他被魏神通和赵叔元喊醒,醒来后右手一握拳,第一句话便是,“我的铁鞭呢,哪里去了?”
魏神通微笑道:“老二越来越有江湖人的样子了,什么都能丢,唯独兵器不能丢,不是真的见过血丢过命的人,没这个觉悟。”
赵叔元在一旁居然脸上一红,他本来想讪笑陈旭元的紧张,结果被魏神通一句话憋住,忍不住自己摸了摸腰佩的长剑,开口道:“陈兄莫慌,我和神通在这……在这为你做主。”
“做主?”陈旭元睡得有些迷糊,听了这话更是云里雾里,“我……很好,有劳叔元兄挂念。”
陈旭元不说话了,眨巴眨巴眼睛,看了看门外长长出了口气,表情恬静,仿佛是水边垂钓的老翁一样平静。
赵叔元可是憋着要来听听昨晚的后事如何,看他这副模样一时不知深浅,竟然问不出口了。
魏神通早已摸透了陈旭元的脾性,知道这是开始装逼了,所以才作出一副劫后余生的嘴脸,于是也不点破,自顾坐到床沿上,道:“老二,昨晚我跟叔元兄还以为你到城门口就和老侯一块回来了,结果等到二更也没见你。后来捕快们一直在街上闹腾到三更,巡城御史都出来了才算完。我就估计你是跟方有道出城了。不过,你也太拼命了,内卫府有这么重要吗?到什么时候自己的小命都是第一位的呀。”
陈旭元幽幽道:“大哥,你的这些话啊,昨天之前我还不信,今天可是信了,全信了。原来我只当内卫府是个公务机关,可是真没想到啊,不管什么机关,只要跟江湖沾上,就是九死一生,就是你死我活啊。”
赵叔元挪了个凳子坐下,笑道:“陈兄说的是,江湖上的事从来都是顺我者昌逆我者亡,说你死我活也没错,不管是谁,一律概莫能外。内卫府一直是朝廷的鹰……咳咳,给朝廷办事,寻常不跟江湖打交道,但涉及到江湖,那就得按江湖的规矩办。说起来,我大哥倒是认识内卫府的秉笔指挥使,我不认识,呵呵,不过他们应该认识我,不过你昨晚跟内卫府的人干什么去了?”
陈旭元看赵叔元又满嘴不着四六地评价,尤其谈论点还是你死我活这种事,心中略有不爽——感情这世家子弟自小便见惯了死人灭门这种事,可是人命终究是人命,死的不是自己,不是自己家孩子,当然可以这么淡然了。
陈旭元尽管心中有气,却也不敢顶撞赵叔元,所以还是要对赵叔元毫无章法的一段问话作答,“叔元兄,老实说,昨晚内卫府干什么,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他们去文家抢人了。至于抢人是为了什么,就没人告诉我了。”
当下陈旭元便将昨晚的打生打死的经历,原原本本说给了魏神通赵叔元二人听。
方有道虽然告诫过他千万不要泄露,但经过昨晚的生死之战,方有道对陈旭元客气的不行,直接称兄道弟,而陈旭元对方有道,也不再秉持高山仰止的态度。因此对方有道的交代,他也没当回事,只是自己心里辩解了一句——魏神通是我大哥,赵叔元人家更是江湖一等一豪门的大少爷,我不能不说。
魏神通和赵叔元听得连连咂舌,尤其听到陈旭元大展神威一鞭劈死会妖术的道人,赵叔元惊得站了起来,连连道:“你居然杀了一个道士?你居然杀了一个道士?你到底有什么毛病啊!你怎么敢杀道士啊!”
陈旭元一愣,看看魏神通也是轻轻摇头,顿时心里一阵火起,怎么着了,我又办错事了?难道我就该让那个道士杀了才是对的?!
陈旭元前世骨子里极度自卑,毕竟是民工兼**丝,往往找遍全身上下,也没什么可以让人称道的优点。可是他偏偏又很把自己当回事,也颇有些英雄梦想。所以这极度自卑便引发了极度自尊,见不得别人否定自己,容易跟人抬杠,这就是王朔说过的“小门小户的孩子吃不起亏”。
陈旭元昨夜一战之后固然失魂落魄,但是略一回味马上又觉着自己干了一件很出风头的事。可眼下,赵叔元火烧屁股一样的追问,让他又恼羞成怒,那番“我在城楼看风景”的pose摆不下去了,气呼呼地低下头去,不声不响。
“老二,方有道跟你说这个道士是哪个门派的了吗?”
“他也不知道啊,咦,会不会是武当派的?李四这混蛋不是刚挖了人家的暗记么?”
魏神通和赵叔元一起摇头,赵叔元道:“旭元兄,武当派是练气的道教门派,你昨晚……交手的明显是修道术的,唉,要出大事啦。世上修道之人万千,可是修成道术的却是万中无一,我们江湖人和他们修道士一向是井水不犯河水,就算我神剑山庄对他们也是忌惮三分。你们在南京城里坐井观天,不知道世上修道之士的厉害,他们若是修成无上神通,是可以白日飞升日行千里起死回生移山填海……”
魏神通哈哈大笑,“叔元,叔元,停停停,只有你们这些人信这个,修道还能修成神仙了?那还有人读书有人习武干嘛?干脆都去修道算了。”
陈旭元刚听赵叔元把称呼从“陈兄”换成“旭元兄”,心里一荡,就跟怀春少女听见情郎表白一样异常兴奋——神剑山庄的三少爷跟他关系又近一步。
于是陈旭元帮着赵叔元反驳魏神通道:“大哥,叔元兄刚才说的是,‘若是’修成无上神通才能成仙得道,所以啊,他说的很对啊。寻常修道之人哪有那个本事,能有两手妖术唬人便是不错了。”
“旭元兄,道术可不是唬人的,天下修道之士万千,得道的虽然万中无一,有道行的的确是多如牛毛。我十来岁的时候,亲眼见过昆仑山的一个道士,是敕封的青霉真人。”
赵叔元瞪圆了小眼睛,好像大包子上面为了美观,缀上了两颗黑豆一样,绘声绘色道:“他跟我爹爹露了一手招引天雷的剑法,青天白日就有雷劈下……你们笑什么,哈哈,我赵叔元说的话怎么可能有假,我亲眼所见!唉,算了,你们是没机会见。修道之士多是神龙见首不见尾,就是当今国相也不是想见就能见。受过朝廷敕封的真人满打满算不过十余人,懂得这等借天地造化的神术的更是屈指可数,你们没听过也是平常……你们怎么又笑了!这个江湖,可不是你们想象的那么简单,你们不知道的事太多了。去年,南丐帮伏击天师教白眉道人你们就不知道吧,白眉道人控火之术天下无双,杀了丐帮十二个高手才力竭而亡。你们小看修道之士,结果人家抬手便杀了十二个一流高手,这是练武之人能做到的吗?”
魏神通微笑道:“叔元莫急,修道之士我也见过一二,你知道白虎坊是茅山谭真人大弟子开过光的吗?这帮修道的人啊,也是普通人,我们是靠功夫混饭吃,他们是靠道术混饭吃而已,只有你们才信他们。”
赵叔元听到白虎坊几个字,脸上一红,冷笑一声,“江湖上十之八九的人都是像你一样想,井底之蛙,以为修道之士不过是靠两手道术混饭吃,以为自己会两手功夫就天下无敌,以为自己人多就稳赢,哼哼,哼哼,哼哼哼!茅山是精研阵法符箓,区区几个白虎……咳咳,茅山布个法阵就压住了。你以为茅山派真的是骗骗人?修道三大流派,茅山是一派阵法天下无双,天师教讲究金丹证道,最厉害的是昆仑山凝结内丹。要说白日飞升,多半是要在昆仑。就算是天师教这些年埋头炼丹,教中也不乏好手。不信?嘿嘿,南丐帮不就不信,结果吃了大亏?哼哼,十几个一流好手,哼哼,谈笑间灰飞烟灭,敢惹道教,没让人灭派就算运气好,哼哼哼!”
陈旭元一看赵叔元恼羞成怒了,又说得乱七八糟,心中好笑。毕竟赵三少爷还不到二十岁,年少气盛沉不住气,一着急喷出来一堆江湖见闻。陈旭元怕他生气,打圆场道:“叔元,不知这个南丐帮为何故伏击白眉道人?”
赵叔元道:“嫌自己命长!一个十年二十年的帮派,居然认为自己真有天下第一大帮的能耐了。哼……也不问问我们神剑山庄答应不答应……”
赵叔元一番话说得顾头不顾腚、着三不着两,但意思还是表达明白了。
南丐帮前两年扩张迅猛,后来在南京城这块折戟沉沙,刚一出手试探就被人杀了一个执法长老。南丐帮一直以来也不是那么受武林豪门待见,怕他们引着乞丐闹事——就算闹不大,可是恶心人呐。所以这次看南丐帮恶习不改,神剑山庄为了武林的稳定就放出话来,让南丐帮离南京远点,结果南丐帮就屁滚尿流的不再敢向北伸手了。
但这仇可不能不报,据说当时是有幸存者的,也不知道怎么,就认准了说白眉道人是偷袭丐帮人马的罪魁,还用控火之术活活烧死了一个长老。白眉大师不止一次托江湖朋友带话过去,说是他一直在龙虎山修道,甚少涉足江湖,更不会平白与人结怨、伤人性命。
南丐帮的执法长老嘴上说的漂亮,说是绝不会冤枉一个好人,暗地里却是调配人马,终于在一年前,在嘉兴堵上了白眉。白眉是天师教四大长老之一,不好对付。但丐帮云集高手又是突然袭击,终于得手,虽然杀了白眉,可埋伏的高手还是被白眉干掉了十几个。据说丐帮高手们都被烧得有皮没毛,基本认不出来尸体是什么人。
后来武当派掌门紫薇真人和少林方丈正题大和尚出来主持公道,为了这事,丐帮帮主伍志远卸去帮主之位远避关外,天师教约束门人轻易不再下山。
赵叔元得意洋洋的说完,看着魏神通和陈旭元脸色凝重,认为二人被自己折服,心里这个舒畅简直没法提了。
陈旭元脸色不太好看,嘴里喃喃自语,“白眉大师,白条大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