州官出行,自然不能简慢,自有班头带了一队衙役随行,前面有人鸣锣开道,后面衙役举着肃静回避的牌子,一群人浩浩荡荡地在蔚州城招摇过市,直到出城之后才换乘了马匹,一路得得行来,来到了蔚州城不远的小五台山下。
金河寺建在小五台山北台和中台之间的金河峪口上,因此叫金河寺。此寺创建于北魏孝文帝太和年间,经历数百年,到明初时已荒废,现在的金河寺还是在大太监王振的资助下重建的,明英宗曾赐名金河禅寺,并赐下了永乐年间编纂的大藏经宝。
有了当朝皇帝的敕赐,金河寺在蔚州也便声名远播,平时都是香火缭绕,善男信女信众颇多。
但今天为了迎接知州到来,金河寺特意闭门谢客一天,众人由迎到山下的知客僧带领着攀到山门处,金河寺的住持便亲自迎了出来,引着众人进了寺庙。
金河寺的住持法号道硕,整个人极为精瘦,但还是给人一种面相平和的感觉,他的眉毛一片花白,看不出实际年龄,但是精神矍铄,眼神深邃内敛,给人的第一印象就是此人肯定佛法精深。
“知州大人和众位施主远道而来,老衲有失远迎,罪过罪过!”道硕一身僧衣上还打着几个补丁,宣了一声佛号,迎向众人说道。
“今天我们来参禅拜佛,自然是要亲自前来,这样才显得心诚嘛!”单守德倒是不以为意,带了众人越过寺门,一路朝着大雄宝殿而来。
“对,单大人说得对,据州中的百姓传说,咱蔚州城的所有寺院之中,这里算是最灵验的了。”钱五应和着单守德的话问道,“都说佛氏门中,有求必应,大师说是不是?”
“钱掌柜,你这话说得就不对了,佛门中常讲,‘命由己造,福由己求’,求佛也要如理如法去求。”沈重却是否定了钱五的说法,解释道,“不管你求财求福,还是先要舍财种福,只有布施,才能得到。”
“阿弥陀佛!这位施主说的对!”道硕有些意外地看了沈重一眼,微微笑着宣了一声佛号朗声解释道:“其实大家求神求佛,到最后求的都是自己,这位施主问灵验不灵验,这个问题还是要看自己心诚不诚了!”
众人听到道硕精妙的回答,都是哈哈大笑,倒是一旁的冯吉顺眼睛咕噜噜转着,因着道硕这句高深的解释,笃定了这家寺庙无比灵验的想法。
众人边走边说,一路随了道硕,沿着甬道朝寺中的大雄宝殿而来。
大雄宝殿是一座重檐硬顶歇山式建筑,建于寺院高高耸起的高台之上,是整个金河寺中规模最宏大的一座建筑,开阔轩敞,廊柱根根,殿顶用琉璃瓦覆盖,看上去有一种金光闪闪的感觉。
大殿之中肃穆庄重,几个僧人敲着木鱼、钟磬之类的法器,口中抑扬顿挫地诵着经,梵音空灵回绕在整个大殿之上。
一进殿门迎面就是一座如来金身塑像,足足有五人来高,端坐在莲花宝座上,左手横放,右手向上屈指做环状,像是正在盘坐说法。整个塑像宝相庄严,再加上前面香炉之中烟雾缭绕,让人一眼便会生出一种高山仰止的敬畏感。
寺中僧人早就准备好了几十个蒲团,在佛祖面前一一摆好,最前面的一个,自然就是单守德的位置。
道硕亲自为单守德点燃了三柱高香,在众人的注视之下,单守德毕恭毕敬地在蒲团上拜了三拜,然后将香插在了佛祖前面的香炉中
“好了,大家也都拜一拜吧!”单守德一脸虔诚的表情,“今天能有这样的机会,这可是很难得的。”
单守德一句话说完,众乡绅也都在一旁僧人手中取了高香,在提前准备好的蒲团上跪下,一边说着祷词一边拜佛,口中无非便是一些佛祖保佑,家宅平安之类的话语。
冯吉顺却跟众人都不一样,他故意跪在了沈重旁边的蒲团上,手中也拿着三柱高香,煞有介事地拜了几拜,口中还念念有词:“佛祖在上,保佑我冯吉顺能在二月二龙抬头之日,赢下和沈复生的那场赌局,如果佛祖能如我愿,我冯吉顺一定为您重塑金身。”
将口中的祷词念完,冯吉顺将手中高香插在了佛祖座下的香炉中,翻手亮出了一锭银子,“咚”的一声扔进了旁边的功德箱中,还挑衅地看了沈重一眼。
沈重有些哭笑不得,世人的想法还真是千奇百怪,冯吉顺这种行为,真不知道该怎么来评价。难道捐出一锭银子的香火钱,佛祖就会按你的意思来保佑你吗?
那如果我比你多捐出一两呢,佛祖是不是就会照顾我多一些?冯吉顺这简直就是以凡人之心,度佛祖之腹,把佛祖当成了见钱眼开的势利眼,实在是将佛祖看得太轻了些!
不过道硕大师却还是手持念珠,微笑地看着冯吉顺的行为,脸上不愠不怒,没有表现出丝毫的不喜。
众人在大雄宝殿上完香之后,接着又在道硕的带领下,转向了大殿后面的毗卢阁。
毗卢阁中供奉的是卢舍那佛,文殊、普贤二菩萨分列两侧,众人来到阁中,又是依旧上香参拜。
沈重因为跟在单守德旁边,和众人闹闹哄哄地上香参拜,感觉有些索然无味,索性便悄悄离开了人群,自己顺着一条甬道,自顾自向着寺院深处走去。
整个寺院建筑在金河峪口之上,殿堂幽静,梵语典雅,苍松翠柏,古塔耸立。前些天的落雪还在殿檐上没有消融,皑皑白雪映衬着金顶琉璃、华彩藻井、朱漆廊柱,红白青黄看上去颇有味道。
看着四周的巍楼大殿,庄严肃穆,沈重一时起了游兴,负了手沿着金河寺一侧的偏殿踽踽独行,绕过塔林一路向寺院深处走去,兴之所至便会停下来观摩片刻,若无兴致便一带而过并不停留。
他先是去藏经阁看了英宗赐下的《永乐北藏》,细细观摩一番之后,又绕过藏经阁,继续向后走去。这一路上赏雪观景,走得十分随意,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不知不觉间竟来到了众僧所住的僧房。
金河寺的僧房比寺院中其他的建筑都要低矮些,用一圈围墙与寺院区隔开来,围墙的正中,一扇木门微掩着,里面传来了孩子们稚嫩的嘿嘿哈哈声音。
听到这个声音,沈重有些起疑,寺庙之中居住的应该都是寺院的僧人,再有就是挂单的僧客和前来上香的香客,哪里来的孩子的声音?
沈重心中有些纳闷,便凑到了木门前,顺着木门的缝隙向里面望去。
僧房前的院子中确实有不少孩子,这些孩子大的有十来岁,小的才六七岁,大概有几十人的样子,大冬天只穿了件僧袍,站成一排一排扎着马步,嘿嘿哈哈地练着一套罗汉拳。
沈重仔细看了看,发现这些孩子虽然都穿着僧衣,但大都没有剃度,头发乱蓬蓬的,一个个面黄肌瘦,甚至还有些孩子有着残疾。
想起蔚州城前些日子三十多个孩子失踪的事情,再想想自己如今追查的白莲教的事情,沈重不免起了几分疑心。
难道那些孩子失踪的事情和这金河寺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