蔚州州衙,签押房。
这间签押房在州衙的二堂西侧,紧挨着知州平时办公所在的二堂,本是知州与佐贰官们商议大事的地方,但因为单知州久不理政事,所以这里便成为了马文风日常办公的所在。
壶流河上的艄公俞河晏躬着身子走了进来,对外他还有着另外一个身份,那就是马文风的儿女亲家,因着这一层的身份,他出入州衙和马文风联系便也方便了许多。
“亲家,我老俞来看你来了。”俞河晏笑着和马文风打了招呼,待他屏退左右之后,才小声说道:“马护法,已经查明了,沈家小姐被歹人所劫,正是前几日流窜过来的大同府弥勒教的同道铁牛和阿福所为。”
“好,这件案子我已经压下去了,就仅凭沈家的那点力量,应该查不到什么。”马文风点点头,沉声说道,“最近正是吏部三年考绩的时候,单知州也是想着息事宁人,正好我再施点压力,让刑房的那些捕快衙役们,尽量帮他们遮掩一下。”
“马护法,这俩人冥顽不灵,任我百般教化,仍是不肯归于我教,咱们替他们遮掩,还有什么用处?”俞河晏有些不解,以他的意思,是想要撺掇马文风将铁牛二人抓获了呢。
“他们当时不肯入教,那是没看到咱们的实力。这次咱们帮他俩瞒天过海,相信他们会对咱们刮目相看的。”马文风放下手中案牍,轻轻摇了摇头说道,“这两人是从大同府出来的,如果能够收归己用,以后咱们要是想在大同开枝散叶的话,这两人能起到大作用呢!”
马文风轻轻敲了敲桌子又补充道:“而且天下白莲是一家,这种帮助同道的事情传出去,对咱们的名声也有好处。”
“是,马护法说得有理!”俞河晏点点头,他只是一个艄公出身,见识和主意自然比不上马文风,听了马文风这一番分析,点了点头说道,“那咱们就姑且帮他们一把!”
两人在签押房中商议已定,忽听得外面衙役们所在的厢房传来一阵嘈杂声,马文风面色一沉,唤了候在门口处的门子,不悦地问道:“州衙重地,何人在外面喧哗?”
一个门子忙去前边查看了一下,这才回来禀报道:“马师爷,是金班头回来了,说是沈家小姐失踪的案子有了眉目,正招呼着手下的衙役们去萝山那边搜山呢。”
俞河晏一听,面上带上了几分狐疑,,忙附在马文风耳边轻声说道:“马护法,如今铁牛和阿福正是藏身在萝山之上,而且咱们手下三十多个孩子也是于藏萝山之中。这金班头怕不是得了什么消息吧!”
马文风处变不惊,微微点了点头说道:“恩,我知道了!俞护法,这些天让手下的兄弟都安分些,你先去忙吧!我去前边看下!”
挥手送走俞河晏,马文风整了整衣袍,快步便向前院走去。
蔚州州衙的布局呈对称式,穿过大堂,沿着石砌的甬道向前,穿过个小园,便是知州日常办公所在的二堂,师爷幕僚办公的地方在二堂旁的偏房中。而吏户礼兵刑工六房,分布在二堂前面,甬道的两侧,左右各三房。
刑房居右,前面一片小广场,衙役的班房也在广场一侧,再向前便是州衙的监狱。
此时的衙役班房前,已经聚集了不少人,皂快壮三班衙役手里拿着各自的武器,铁尺锁链木棍之类应有尽有,都吵吵嚷嚷地要跟金世云一块去搜山呢。
前些日子,蔚州城屡出不绝的孩童丢失案一直不得告破,三班衙役憋着一股火,就连走在路上,不时都会被路人指指点点,颇有些抬不起头来。
再加上蔚州城本来就不大,这些丢失孩子的家庭,很多都能跟三班衙役里面的成员扯上关系,这更让他们感觉有些对不起父老乡亲。
今天金世云回来把情况一说,三班衙役都很激愤,尤其是快班的这些兄弟,平时缉盗捕贼就是他们的工作,此时去搜山更是理所当然,所以他们拿起了锁链和铁尺就要和金世云一块上山。
“州衙重地,怎么如此喧哗?”马文风一声怒喝,身后带着两个小跟班走了过来,“金班头,你带着这么多兄弟吵吵嚷嚷的,这是要去干什么?”
金世云瞥了马文风一眼,淡淡说道:“哦,马师爷,萝山附近发现了沈家小姐失踪的线索,我正要带上兄弟们去萝山那边搜山呢!”
“原来如此!”马文风点了点头,“但事有轻重缓急,金班头,你也不是不清楚,你要是把三班衙役都抽调走了,没了人在城内巡街,要是吏部下来的官员到来时出了什么差池,你能担待的起吗?”
“马师爷,你也知道事有轻重缓急啊!这都人命关天了,难道还要我们这些兄弟慢腾腾地巡街?”金世云面色一沉,咬牙说道,“这么没良心的事情,马师爷你说得出,我金世云可办不到!”
马文风和金世云颇有些不对付,他在州衙之中经营了两年多,六房之中都有不少他的亲信,唯有这三班衙役里面,虽说安插进了几个自己人,但却被金世云排挤得坐了冷板凳,所以马师爷的话,金世云完全不放在眼里。
马文风一番威胁的话直接被金世云撅了回去,脸上难免有些挂不住,但对金世云却也没什么好办法,虽然他的隐性权力不小,但名义上只是知州的幕僚,很多事情的决策权柄不在他手里,所以只能继续抬出知州这面大旗,向金世云施压:“金班头,你可要想清楚!今天你要是敢带着三班衙役去萝山搜山,你这个班头就别干了,我会奏请单知州,把你班头的位子革除。”
听到马文风的威胁,金世云面色一滞,这个班头的职位还是老爹为自己谋得的,要是真被马师爷奏请单知州革职的话,自己该怎么像老爹交代?
但真要听从马文风的话,像没事发生一样去巡街的话,沈重的妹妹玉儿,甚至还有乡亲们那些失踪的孩子们,可能因为自己这个决定,就命悬一线了。
金世云脸色变幻不定,心中做着激烈的交锋。
马文风看金世云有些犹豫,心中更是坚定了自己的想法——刚才说得义愤填膺,把自己说得好像为民做主的青天大老爷一般,到头来还不是怕丢了自己班头这个职位?只要我抓住了这一点,看你还有什么好蹦跶的!
马文风不由打起了自己的小算盘,如果抓住这个机会,让金世云屈从于自己的话,那以后金世云在三班衙役的号召力肯定会大打折扣,到时候自己再慢慢分化拉拢,很可能就将三班衙役牢牢控制到自己手中,到时候自己在蔚州的权力就更加大,也更加稳固了。
想到这里,马文风趁机继续说道:“咱好歹也是共事了两年,在一个衙门口,抬头不见低头见的,金班头,你可别让我难做哦!”
“呸……”金世云猛一抬头,唾沫啐了马文风一脸,“我告诉你,姓马的,捉贼拿奸,本来就是捕头该做的!我金世云想要做什么,还轮不到你这个师爷指手画脚!这小小的班头根本就没放在我眼里,以后少拿着这个来要挟我!”
“你,大胆!”马文风身后两个跟班向金世云呵斥道,他们平时跟着马文风四处欺压百姓,已经养成了狗仗人势的习惯,这句话说出来,十分有气势。
但看到金世云凛然射来的目光,两个跟班就感觉到自己的气势用错了地方,不由又缩了缩身子,半个身子藏在马师爷身后,口气有些松动地说道,“居然敢对马师爷出口不逊,反了你了!”
“我还真就大胆了!”金世云把帽子一摘,身上红色的班头服一脱,扔到了马师爷手里,“这个班头,谁愿意干谁干,马师爷,我今天还真就把他们带出去了,你现在就去向单知州打我的小报告去吧!我金世云懒得跟你在这掰扯,了不得就是不干了。离了这个班头,我金世云照样能活。”
“兄弟们,不想让乡亲们以后戳咱们脊梁骨的,跟我金世云走,出了什么事情有我兜着!”金世云这一句话还是很有煽动性,手一招,呼啦啦便有一群衙役跟了上去。
“你们敢?”一计不成,马师爷立马又开始从内部分化,“金世云敢撂挑子不干,可是因为他家境殷实,就算不干班头了也照样能活。但你们可都不一样,于德胜,可别怪我没提醒你,你家老母每个月的汤药就要半贯钱。还有你,高三胖……”
“我呸……真以为爷爷在乎这两块半的工钱啊!世云,我于德胜跟你一块去,大不了就是不干了呗,也省得在这里受着腌臜鸟气。”马文风话还没说完,于德胜又啐了他一脸,脱下自己的班服,扔到马师爷身上,挥了挥手对金世云说道,“走,世云,咱去把那歹人捉了,也算为民除害了!”
“对,走,走,走……我也去,我也去!”于德胜那大号嗓门很有煽动性,这一嗓子下去,居然鼓动起了一多半的衙役。
“要去咱一块去……”
“对,咱都一块去!”
十几个捕头连带着皂班壮班不少衙役跟在金世云的后面,呼啦啦走了一大片,马师爷环顾四周边,刑房前的空地上,除了自己手下的几名心腹有些面带尴尬地看着自己,没有一个人因为他的恐吓留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