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经暗了下来,沈家二房的书房内,夹壁暖炉烧得暖烘烘的,屋子的四角还放置了四个暖薰铜炉,小小的书房内暖香四溢,温热如春。
沈冠文身上盖了张薄薄的衾毯,手里拿着一卷《忘忧清乐集》,油灯的灯芯有些湮在了灯油里,光线一时昏暗了下来,但沈冠文浑没在意,正对着书桌上一枰残棋研究着。
沈冠文虽然是商人,不喜文墨,不擅诗文,但于围棋一道却是有些研究,甚至还经常把一些在围棋中悟出的道理运用到经商和处事之中,对这小小方寸之间的纵横捭阖,很有些自己的见解。
这次分家的事情闹得沸沸扬扬,自然也被他仔细分析了一番。
在沈冠文看来,虽然并没有达成自己原来的目的,而且看上去自己还吃了些暗亏,但却并没有伤到自己的根本。
而且借着这个机会,将沈重年幼不能持家这一点当众挑明,家族的生意便牢牢掌握在了自己手里。
虽然沈重从自己这里争得了一部分的权益,但只要不触及根本,一切便都还在掌控之中,这就相当于围棋中的得势。
势是什么?势就是威慑,是一种长期利益。只要抓住时机,继续进攻下去,这些势就会转化为实实在在的利益,揣入自己的腰包中。
而且在大势的催压下,任何挣扎都只能是摧枯拉朽的结局,这时候那些边角之地的争夺,便就显得不是那么重要了。
现在自己下的这盘棋,棋势已成,而且杀招暗伏,复生那边想要翻盘的话,已经是难于登天了。
“老爷,按你的吩咐,等复生少爷搬走之后,我便去祖屋查看了一番。”
沈冠文正专心研究棋谱的时候,书房的门帘一挑,沈三福躬身走了进来,伸手挑亮了桌上的油灯,便退到一侧说道。
“哦?有什么发现没?”
沈冠文将手中一枚黑子在榧木棋枰上落定,将书卷放到书桌上,两眼有些期待地问道。
“没有,除了以前太老爷的那些遗物,复生少爷将所有的东西都搬走了。”沈三福摇了摇头,又补充了一句,“不过我在架子床旁边的一块青石下发现了一个最近挖出的土洞,用青砖盖了,大概二尺见方,洞里面的东西也没有了。”
“恐怕那土洞就是复生放传家宝的地方,现在被他带走了。”沈冠文眼前一亮,点了点头,又思索了片刻,看着桌面上的棋枰说道,“这事还得徐徐图之,着急不得。木轩坊那边准备的怎么样了?”
木轩坊是在父亲去世之后,大哥交给沈冠文打理的产业,沈冠文已经经营多年,暗中给沈重动点手脚,让他感到棘手,这件事情沈冠文还是很有自信的。
“都准备好了,乔四和他手下那几个泼皮这几天在作坊里煽风点火,已经把大伙的火气都烘起来了,只要木工作坊交到复生的手里,闹将起来,到时候肯定很难收拾。”沈三福笑着说道,“呵呵,乔四和卢大鹏干别的事情不在行,要说聚众闹事,没有比他们更合适的人选了。”
沈冠文微微一笑,对这一点他也很认同,沉吟说道:“好,明天就是要放工钱的日子,你把各项事宜跟复生交割清楚之后,就让他们先闹上一闹,这个作坊,不可能就这么轻易让复生接过去的。”
“是,老爷!”沈三福应了一声说道,“这次也让复生看看老爷的手段。上次分家的时候,老爷当着那么多族人,毕竟还要顾及叔侄情面,没舍得下手。这次乔四他们几个可都是油盐不进的泼皮,看复生他还能有什么办法?”
沈冠文被沈三福夸了两句,想起沈重接收之后会出现的局面,心中积聚的郁气登时消散于无形,笑着追问道:“另外,跟吉顺车行那边的契书准备好了吗?”
“已经准备好了,就等着老爷您签字了!”沈三福从怀里掏出一份文契放到了书案上,面上有些迟疑问道,“乔四他们几个就够复生喝一壶的了,那契书?老爷是不是太把沈复生当回事了?”
“打蛇不死,必有后患。既然已经决定出手了,就一定要把对手置诸死地,不能再让他有任何翻身的机会。这跟围棋是一个道理,有备才能无患。”沈冠文摇了摇头,将桌上的文契拿起来,就着油灯将合约文字细细看了一遍。
“马车三百驾,三个月之内银货两讫,逾期未完成双倍赔付?”沈冠文眉毛一挑说道,“三百驾马车,这可是七千五百两银子啊!双倍赔付,那可就是一万五千两,这冯吉顺还真是会趁火打劫。”
按当时的银价折算,一两银子相当于后世700多元。一万五千两银子,折算下来就相当于现在的一千多万。
拿着这张文契,沈冠文陷入了沉思之中。
对于沈家这样的大家族来说,一万多两银子虽不会动其根本,但也不算是一笔小数目,相当于木轩坊、皮货行、土产商行等沈家产业加起来的小半年纯利了,所以沈冠文不得不慎重。
但想到沈重接手木轩坊之后可能无法应付冯吉顺的这个难题,那家族的生意便要全部落到自己手里,到时候自己就成了沈家真正的掌家人,沈冠文的目光渐渐坚定了起来。
“罢了,舍得舍得,不舍怎得,那冯吉顺,就让他得意这一次吧!”沈冠文拈起笔架上的长峰狼毫,在砚台中湮了湮,笔走龙蛇,在文契上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你先下去准备着吧!”沈冠文拿起文契吹了吹,等上面的墨迹干透之后,又交到了沈三福手中,“万一复生真能把乔四他们搞定了,就让冯吉顺出面!有备无患!”
“是!”沈三福躬身退出,虽然心里感觉没有必要,但既然是老爷吩咐,他还是点头应了下来。
沈三福拱手退出去办事,书房中又安静了下来,沈冠文看着棋枰上已经完全被压得抬不起头来得白棋,又拿出了一枚黑子,放在榧木棋枰上,喃喃说道:“看这招该如何解得?”
“啪”的一声,黑子落定,在空寂的书房中似有回音,棋枰之上,黑子已现胜势,全盘形成了通盘劫的局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