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德十四年,二月初十!
太阳升上天空,驱散了原本笼罩在地面上的一层薄薄雾霭,此时天色还早,城南的官道上并没有多少人烟。
但在蔚州城南十里,官道一旁的一处小亭下,两辆马车停在一旁,一辆用来坐人,另一辆却是一个平板车厢,上面放着一口乌黑的棺材,用绳子捆扎得结结实实。
车上的棺材里面,正是单守德的遗骸,而另一辆马车上坐的则是单氏、单景清和单守德三岁的小儿子,贾应春骑马随在后面,本来过了正月二十六便算过了三七,但因为没有出正月,贾应春便准备再等待些时日再上路。
但单氏每日住在州衙之中,不免便睹物思人,想起单守德的惨死便终日以泪洗面,这些天煎熬下来,容颜已经憔悴了不少,贾应春见这样也不是办法,便将一应物品收拾停当,准备扶棺返乡!
“复生兄,送君千里,终须一别!你还是回去吧!”贾应春一勒马缰在小亭处停下,扭过身来向沈重拱手说道。
沈重也是一勒马缰,从马上跳下来,也向贾应春拱手说道:“好吧!东阳兄,那我就送到这里了!”
“贾先生一路保重!”在沈重的身后,曲叫天也停下来马车,从车上跳下来说道。
今天沈重送贾应春南下,曲叫天听到这个消息,便也带着戴玉嬛和憨子从州衙出发,一直跟着送到了这里。
这些日子同住在州衙之中,曲叫天便也和贾应春诸人熟识了,尤其是戴玉嬛,因为同情单氏的遭遇,更是经常到单氏那边去说话聊天,这一来二去,甚至憨子还在贾应春的教导下,学会了一些千字文的内容。
贾应春向曲叫天点点头,又弯下腰来捏了捏憨子的脸蛋,笑着嘱咐道。“憨子,我走了之后,你可也要用功读书!”
“贾先生,我知道了!”憨子重重点了点头,一脸郑重地答应道。
贾应春亲昵地摸了摸憨子的脑袋,转头对单景清说道:“景清,快和大家道个别,我们便也该上路了!”
单守德一死,单景清便成了单家的顶梁柱,这些迎来送往的事情,自然便要由单景清来代表单家出面了。
但单景清面对沈重却感觉有些别扭,单守德之死如今真相大白,单景清也明白当初是错怪了沈重,但那时的狠话已经说了出去,现在见到沈重感觉还是有些隔阂,他看了沈重一眼,似乎有话要说,但张了张嘴,却还是什么都没说,只是拱了拱手,便折身钻进了车里。
“这孩子不懂礼数,沈大人莫要见怪!”单氏见单景清失礼,便责怪了他两句,自己一个劲地向沈重道歉。
“嫂子,我不怪他,景清这么小就承受着丧父之痛,对人冷淡一些,却也正常!”沈重浑没在意,摆了摆手继续说道,“从蔚州到浙江,这一路舟车劳顿,嫂子还要保重身体!”
“劳沈大人费心了!”单氏微微一福,向沈重说道,“沈大人以后有机会到了浙江,还要到我们单家去坐一坐!”
“如果有机会的话,一定会的!”沈重点了点头,随口答应道。
单氏和沈重告别完,又亲热地和戴玉嬛拉着手寒暄了两句,两人相处这些天,刚刚处出感情便要分别,以后也不知还会不会相见,想到这里,两人眼圈都有些发红。
“复生兄,感谢这些天来对我们的照顾!”贾应春一揖到地,郑重对沈重说道。
沈重连忙将贾应春扶起来,轻描淡写说道:“东阳兄这就见外了,朋友之间,这些都是举手之劳的事情!”
“既然复生将我当成朋友,那临走之前还是有几句话不吐不快!”贾应春笑着说道,“复生可千万别嫌我烦!”
沈重呵呵笑着说道:“东阳兄,有话就请直说,在我沈重面前,没有什么忌讳的!”
“复生,眼下虽然白莲教的总坛被剿,但教主并没有落网,我感觉蔚州城可能还有事情会发生,复生兄还是要多加小心。”贾应春理了下思绪,向沈重说出了心中的担心,“那杨千户看上去不像是谋事之人!本来前几天城防确实紧了不少,但今天出城时看那守门的城兵无精打采的样子,想来杨千户也就是应付一下,根本就没将这件事情放在心上!”
“好了,不说这些事情了,大不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呗,反正守城的事情不是我们锦衣卫的职责,天塌下来,也有杨千户盯着呢!”沈重想到前几天杨辉旭带着手下出城打猎的举动,不由又有些烦心。
“复生兄嘴上这么说,恐怕心中还记挂着这事呢!”贾应春看到沈重表情,笑着开口说道。
“东阳兄说笑了!我就是一个操心的命!”沈重笑着点了点头,算是承认了贾应春的说法,从身后曲叫天手中接过一封银子,塞到贾应春手中,“这一路投店住宿,应该也要花费不少,作为单大人的故人,我也没什么好准备的,给你们带了些银子,路上做盘缠用!”
“复生兄,大恩不言谢!”贾应春并不矫情,推却了两下,便也将银子收了起来,这一路上,确实要花费不少,尤其是自己带着棺材上路,恐怕少不了要受到店家的刁难!
“只不过是略尽绵薄,东阳兄太客气了!”沈重拍了拍贾应春肩膀说道,“离别是为了以后的相聚,好了,那咱们就此别过!”
“哈哈,离别是为了以后的相聚,复生说得好!”贾应春翻身上马,向沈重拱手道别,“以后山高水长,咱们后会有期!”
“呵呵,东阳兄这次高中之后,恐怕咱们见面就要到京城了!”沈重也笑着拱了拱手道。
“那就借复生兄吉言!”说到后年的会试,贾应春却是极有信心,也不谦虚说道,“那过两年咱们京城再聚首!”
“好,那咱们就一言为定!”听贾应春这么说,沈重对京城不禁也生出了几分向往之意,豪气干云说道,“东阳兄,一路顺风!”
眼看着前面两辆马车已经开始缓缓前行,贾应春点了点头,这次驱马跟在了最后,犹自不停回头招手!
沈重坐在马上看着车队渐渐远行,知道一行人变成了一个小点的时候,才调转马头说道:“尹大人,咱们回吧!”
曲叫天连忙驾着马车追了上去,车厢之内的戴玉嬛悄悄撩起车帘的一道缝隙,在曲叫天的后腰处轻轻拧了一把,待他转过身来,便向曲叫天使了个眼色。
曲叫天面露苦色,有些犹豫,但最终还是没有拗过戴玉嬛,驱马随在沈重身后,看着沈重的背影,小声试探地说道:“沈大人,现在白莲教总坛被围剿了,我这个冒牌知州便也没有什么用处了,我想找个机会离开蔚州城,重新找个戏班子唱戏去!”
“当个知州多好,有权有势,还有州衙中那么多人任你使唤,你怎么不想干了?”沈重有些意外,扭过身来看着曲叫天问道。
“沈大人,俗话说,多大的神住多大的庙!”曲叫天看沈重并没有生气,在马车上正了正身子说道,“本来我确实有过就这么冒充下去的想法,但后来一想,我曲叫天就是区区一个戏子,没那个分量,根本压不起知州这杆秤!万一哪天再露出破绽来,那可就是杀头掉脑袋的事情!”
“以前我在唱戏的时候,也觉得当官的前呼后拥、高高在上的感觉最好,但没成想这些天知州的官服穿在身上,却感觉浑身不自在。甚至连手脚该放在哪里都不知道,现在想想,这世间万物阴阳相长,有其好的一面,便自然会有其坏的一面,当官的表面上看起来风光无限,其实背地里也不知道有多少难处!”这些天住在州衙中,曲叫天也生出了些感慨,此时由衷说道,“我觉得人这一辈子,还是活得舒坦最重要!咱就是普普通通的小老百姓,还是老老实实唱戏最对我的口味。”
人贵有自知之明,沈重看了曲叫天一眼,赞许地点了点头:“那也好,你回去收拾收拾,我看什么时候找个理由,把你送出城去!”
“多谢沈大人!”曲叫天见沈重答应了下来,长吁了一口气说道,“我这辈子稀里糊涂过了一把知州的瘾,也算是值了!”
“这件事情我答应你,但是却急不得,总要找一个合适的契机!”沈重坐在马上皱了皱眉头说道,“要不然好好的一个知州平白无故就消失了,恐怕要扯出不少事情来!”
“是是!”曲叫天也知道其中的复杂,连忙点头称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