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了知州大人坐镇,马师爷又被查出是白莲教护法,如今逃之夭夭,不知所踪,州衙之中群龙无首,各吏目还能勉强维持各房工作的正常运转,差役们却是一个个无精打采,偌大一座州衙显得死气沉沉。
沈重支使衙门口一个差役进去知会贾应春一声,自己便缓缓行在州衙的甬路上,穿过仪门,绕过大堂,到达二堂前的小花园的时候,就看到贾应春急急迎了出来。
“东阳兄,这些日子住在州衙中,没什么人刁难你们吧?”沈重看贾应春匆匆迎出,最先开口问道。
沈重虽然只和贾应春见过几面,但心中敬佩他在单守德死后的所作所为,有心将他当成朋友,所以一见面并没有客套寒暄,直接便问出了自己最担心的问题。
单守德一死,留下的家眷和贾应春已经不算是这里的主人,从大人亲眷变成平头百姓客居于此,难免会受到州衙中吏目的各种白眼和刁难。
感受到沈重的关切,贾应春心中一暖,忙拱手说道:“承蒙沈大人挂念,这些日子住的还好!”
“单大人之死,已经调查清楚了,是万得禄和马文风所为。前些天在州衙广场前示众,想必东阳兄也看到了!”沈重拿出一份供词交给贾应春,继续说道,“万得禄现在收监在死牢之中,只等秋后问斩!至于马文风,却由于在下一时疏忽,让他逃之夭夭,这是我的失职!”
锦衣卫出了内鬼,确实让沈重有些措手不及,虽然沈重又想到了一些补救措施,让马文风不能见容于白莲教内,但就这样放跑了马文风,确实还是有些惋惜。
“复生兄言重了!”贾应春郑重向沈重躬身一礼说道,“事情如今已经水落石出,如果单大人泉下有知的话,相信他也能安息了!我代师哥一家,谢过复生兄!”
“东阳兄客气了!这本来就是我的职责!”沈重忙将贾应春扶起,岔开话题说道,“如今这里的事情已了结,东阳兄以后有什么打算?”
贾应春正色说道:“还是按照原来的计划,先带着师哥一家扶棺南下,等将师哥安葬好之后便要入京安心闭门苦读了,眼下离春闱也没多长时间了,我还是要准备一下!”
听说贾应春要参加春闱,沈重便拱手恭祝道:“那就预祝东阳兄金榜高中,早登天子堂,能够成为国之栋梁!”
“借复生兄吉言!”贾应春笑着拱了拱手,“这些日子复生兄为师哥和白莲教的事情奔走,我也有所耳闻,不知道白莲教的事情如今进展如何!”
听贾应春这么说,沈重心中一动,自己来到这个年代才不到一年的时间,就算是带着后世的知识,但对白莲教这种宗教了解得并不透彻,既然贾应春问起,索性便将自己的疑惑讲出来,说不定还能从贾应春这里得到些启发。
“比较棘手啊!”想到这里,沈重便理了一下思路,除了对一些涉及锦衣卫秘密的事情避而不谈,将这些天和白莲教的明暗交锋一五一十讲述了出来。
从单守德被杀,到金河寺的孩子失踪,金河寺主持道硕被杀,城南数百人葬身火海,再到万得禄和马文风被抓,一边讲,沈重的思路也慢慢清晰起来。
“这白莲教简直人畜不如!”贾应春听完沈重的描述,只感觉心惊肉跳,对沈重说道:“复生兄能施以雷霆手段,从这千头万绪中找到线索,仅凭锦衣卫十数人就拿下了白莲教两大臂膀,小弟佩服!”
“唉!本来事情顺风顺水,但怎奈又横生枝节,马文风被内奸放走,万得禄现在又死不松口。现在我对于白莲教到底想要干什么,还是一头雾水!”沈重苦笑了一下,此时也不再保留,将自己心中的疑惑说了出来,“东阳兄,你饱读诗书,又在各地游历,可谓见多识广,你说这白莲教的大计到底是什么?”
贾应春对白莲教还真有一些了解,负手在亭子中走了几步,边走边分析道:“从太祖时期开始,白莲教便一直在民间活跃,无论是川陕田九成,还是山东唐赛儿,这些大大小小的白莲教屡禁不止,目的无非是为了两件事情”
沈重心中一动,忙问道:“哪两件事情?”
沈重本来只是想着向贾应春吐吐苦水,也好排解一下这两天的烦闷心绪,顺便也让贾应春帮自己分析分析,并没有指望能从贾应春口中得到多少有用的消息,但没想到贾应春站在历史的高度上的一番分析,却让沈重有了一种豁然开朗的感觉。
看着贾应春对白莲教的事情侃侃而谈,居然对太祖时期到现在各个白莲教的情况都能如数家珍,沈重从心中升起一种敬佩,这贾应春确实有着经世济用之才,与历史书上描述的那种掉书袋的八股呆子简直有着天渊之别。
自己这些天确实是太过专注于具体而微的事情,有些钻进牛角尖出不来的感觉,反而却忘了人的本性,白莲教主就算再神秘,却终究也是一个人,是人就有人性的缺点,那他聚拢起这一批教众来的目的,便要从人的欲望方面来推敲,再参详之前那些白莲教的所作所为,他们口中的大计和目的已经是昭然若揭。
“想来复生兄已经猜到了!”贾应春看到沈重面色变化,微微一笑,说道,“咱们也附庸风雅一次,将心中所想写在地上,再看是不是想到了一处!”
“也好,也好!”沈重点点头,从一旁庭院中枯树上折下两根枝条,递给贾应春一枝,便笔走龙蛇,在地上刷刷点点写完,再看向贾应春,见他也已经写完,两人便互相看了一眼地上对方所写,只见沈重所写的是“聚众敛财”和“揭竿而起”,而贾应春所写的更加言简意赅,只是“财权”二字。
用词繁简不同,但意思却是出奇一致。
“蔚州城地处边塞,屡遭鞑子侵袭,边民并不富庶,要说白莲教在这里发展全是为了敛财的话,恐怕不会这么简单!”贾应春捏着下巴想了想,继续分析说道,“而如果不为敛财,那他们还能做些什么?”
“难道?”听到贾应春的分析,沈重再想起万得禄在被拷问时所说的拉上阖城百姓陪葬的话,不由望向了北方,面色终于变了!
“也不一定便是如此!白莲教不管怎么说也是汉人,应该做不出这种事情来!”贾应春也被自己这种分析吓了一大跳,倒吸一口凉气说道,“不过我们还是要做好最坏的打算,未雨绸缪才能有备无患,有备无患!”
“恩,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还要早作准备了!”沈重喃喃自语了一句,向贾应春一揖到地,郑重说道,“如果白莲教真是想作乱造反的话,那东阳兄今日这一番话,便是救了全城百姓了!”
“复生兄快请起!这可是折煞贾某了!”贾东阳连忙侧身让到一边,虚扶了沈重一把,“我贾东阳不过信口胡诌两句,如果能对复生兄有所助益的话,也算是代我师哥向蔚州百姓做了点事情,那实在是再好不过了!”
说到这里,贾应春又想起单守德的所作所为,喃喃说道:“我师哥在蔚州这几年,放纵马文风胡作非为,虽然这不是他的本意,但也算是助纣为虐,确实是让蔚州百姓多受了不少苦!希望复生兄能早日铲除白莲教余孽,也希望下一任知州上任之后,能够兢兢业业,还蔚州百姓一片朗朗乾坤!”
沈重听到贾应春的说法也有些唏嘘,抬起头来,就看到本来晴空万里的天空上,不知何时飘过一片云来,遮盖在蔚州之上,天色顿时阴暗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