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莫走了一个多时辰,苏离才瞥见一丝光亮,越往前亮光就越明显,高长恭熄了火折拉着苏离快步朝洞口走去。
原来,文襄王府后门的深井是一直通到东郊的山脉,直往上走便是当夜被白浅算计时歇脚的山腰,那个空白的墓碑仍旧处在半山腰的洞边。苏离总算是明白了,那条密道想必就是为了方便出入这里修建的,全府上下也只有高长恭跟文襄王知道,恐怕就是因为那个无字碑下的人吧。
“那你当日为何不带我走这密道?”想起当时他竟然愿意背着自己走了大半截路,不禁咂舌,既然有密道为何舍近求远啊!
高长恭蹲在石碑前,拔着周遭的野草,漫不经心道:“你当时不是受伤了么,那密道你即便是进去了,可是又如何上去呢,我就算是有武功,洞口那么小,也只准一人通过的。”
苏离撇撇嘴,没再接话,见着高长恭在打扫墓碑,也不好打扰,独自一人捡了个清净的地方休息去了。
这里还是如往日一样宁静,只有不明的鸟叫声会时而响起。第一次来这里是因为高孝琬,那时候的信誓旦旦如今想来只觉可笑,而自己竟被骗了那么久。而第二次,苏离望了望不远处那个专心打扫墓地的男子,他总是默默无语,仿佛什么都不在乎,他也总是一副冷漠的模样,却总是出现在你最无助的时候。她永远也不会忘记,那个跌落悬崖的夜晚,那个拼命求生近乎绝望的夜晚,是他给了自己希望,如果不是他,自己恐怕早就没命了。想来,似乎欠了他太多太多……
越发的祥和宁静只会令自己的心愈发的明晰,如果当时自己没有跟韩爹回家,如果当时自己没有任性的独自进城;如果当时自己没有一意孤行的要进宫,结果会不会就不一样了,她不会认识高家人,也不会认识昔人,而昔人也许就不会死……
转眼间就到了正午,高长恭自从清理完墓地周围的野草,人就不知去向了。这会子倒是饿了,可这里荒山野岭的,什么都没有,苏离下意识摸了摸早已干瘪的肚皮,甚是无奈。
还没一会儿,远远传来脚步声,再一转眼,高长恭便从林子后面走了出来,手里还拎着两只山鸡跟一条鱼。他瞧着苏离正往自己这里望,才勾起嘴角道:“给你打来了野味儿,等下就可以吃了。”
苏离点了点头,印象里,这还是她第一次吃这些山野猎物,倒是满含期待。不多时,阵阵烤肉的香味顺着风飘了过来,苏离早已耐不住了,挪步到烤架边,可怜巴巴的望着架子上的烤肉,香味萦绕在鼻尖,引得她不停地吞口水。高长恭知她受不住了,选了一边差不多烤熟的肉,扯下一大块递予她:“吃吧。”
苏离诧异地张了张口,羞懒道:“那你呢?”
“你不是饿了吗?吃吧,不用管我。”高长恭淡淡回了一句,继续忙着手里的活儿。
苏离索性在他身边坐下了,望着他的一举一动微微出神。其实她一直好奇,为什么他会帮她,又总是出现在她最需要的时刻,依照他的性格,估计是不会管别人的闲事吧,可却愿意屡次帮她。上一次,也是因为救自己,而甘愿受责罚,那一道道伤痕,历历在目。苏离抬起手臂,下意识的朝他的背部伸去:“还疼么?”
高长恭有些讶异,顺着她的眼光,才觉察到什么,不自觉偏过头去:“你怎么知道的?”
“那日看着你被高大哥叫去,觉得有些奇怪,才跟去瞧的,没想到……”苏离不好形容那日所见,凝神望着高长恭的后背柔声道:“还痛吗?我不懂,为什么要责罚你?那背部伤痕累累,显然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高长恭没有回答,望着远处出神。他记得第一次遭鞭刑是父亲亲自动的手,那时候母亲刚去不满百日,父亲每天都喝的酩酊大醉。那时候他还小,不知道怎么去安慰,只是默默坐在一旁,看着父亲一瓶接一瓶的喝着。后来,他醉了,迷离中把自己当成了母亲,他恨母亲的决绝与固执,以他的权势,母亲完全不用担心什么,可却为了他们,甘愿厮守在冷宫里。母亲死的那天,父亲一句话都没有说,一滴泪都没有流,自己当时还误以为父亲是绝情的,可是后来才明白,他不过是把所有的伤痛都压在心底罢了。那一天,他第一次打了自己,嘴里念的却是母亲的名字,眼里满是热泪。那时候,自己才终于明白,父亲很爱很爱母亲,那背上的伤虽然早已愈合,却一直留在了心里,从没有忘记。
高长恭下意识摸了摸带了多年的银色面具,触手冰凉,其实,自己一直在逃避。父亲再不愿看见一个像极了他曾经深爱的女子的人,而自己亦是如此。看见这张一模一样的面孔,便想起了那个人,想起了那段往事,想起了每年期盼相见一面的感觉,想起了眼睁睁看着母亲被埋入黄土底下的场景……他宁愿自我欺骗,也不愿去正视;宁愿遗忘,也不愿去怀念。从此,这张脸便再也没有露过面了。
月明星稀,高长恭看着深蓝的天幕,这是他第一次如此深刻的怀念那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