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很深的水。在幽深的水底,总会萌生一种熟悉又特别的感觉,不自觉想要去寻找什么,然而抓不住也挥不去。仿佛生命从此处而来,仿佛这才是归处。
“姑娘,姑娘——”
脑袋里混沌一片,身体也好像沉沦在一片汪洋的湖水中,挣脱不开。头顶微有一片光源,拼命地想要摆开束缚向上游去……冲出黑暗的刹那,一片清明,只觉胸腔积压难耐,像是被什么堵住,突然外来的一股力量猛地一压,堵在胸口的水流瞬间迸发出来。
“嘿!老头子,这姑娘醒啦!”
风有些瑟瑟的,只看见头顶淡蓝的天空,水洗过一般的澄澈,呼吸也变得顺畅,仿佛新生。周围被一群不明所以的村民围出一个狭小的空间,陌生的面孔,陌生的环境,陌生的一切。女子微微颤抖了一下,只听见一直搀扶着她的老头儿在身后喊到:“孩子他娘,快给这姑娘拿身干净的衣裳。”
旁边的妇人应了一声,赶忙挤出了人堆,不多久便拿来了一件深灰的外衫,细心地将女子包裹起来,她木讷地接受着。四月的天还是有些微凉的,刚从河水里出来,凉意渐生,女子本能的将自己抱紧,想要生出更多的暖意。
“姑娘,你家住在何处啊?怎会掉进这河水里?”老头儿探询道。
女子空洞的眼神里找不出任何答案,只是怔怔地望着地面出神。她也不知道自己家在哪里,又怎么会落入这河水中,脑袋里空空的,只觉满心寒意挥之不去。
“韩爹,她怕不是摔坏了脑子吧!”围观的小青年狐疑道,伸着脖子,想要证明自己的猜测是对的。
韩老爹瞪了他一眼,男子咂咂嘴,缩回脖子没再说什么。
“姑娘,你叫什么呀?”韩老爹见女子有些呆愣,以为是小青年的话伤到了她,再问时,便多了几分慈爱。
“我……”女子的声音有些沙哑,兴许是先前被河水呛过的缘故,显得有些虚弱。她不知道自己叫什么,不知道自己是谁,不知道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张了张口,又咽了下去。
围观的人窃窃私语,小青年更是一脸得意的样子,为自己的先见之明洋洋自得。妇人递了个眼神给老头儿,老头儿隐晦的点了点头,方道:“姑娘若是没有别的去处,就暂时住到我家去吧,往后的事咱们慢慢再说。”
女子木讷地点了点头,目前她想不出更好的去处,便随着老夫妇俩离开了,围观的人群也就这样散了。
村子里的人大多靠捕鱼为生,今天韩老爹刚好要到河里捞鱼,才碰巧救下了她。索性这溯水离村子不是很远,半个多时辰后就随着韩氏夫妇到了家。韩老爹是这个村子里算得上德高望重的老人了,一家都忠厚老实。他们夫妻俩只有一个孩子,名叫韩虎,今年才满十岁,是老来子,两个老人都宝贝得紧,但却从不骄纵。
虎子瞅着爹娘终于捕鱼回来了还带回了一个姑娘,便好奇地凑了上去,没等他开口,就被老爹抢先道:“别处在这里了,快去生火,烧点热水来,这姑娘方才落了水,得赶紧把这身衣服换掉去去寒。”
虎子愣了愣,才木讷地应了声连忙烧水去了。
女子微有歉意,本不想给别人添麻烦的,只是,她真的别无去处。待到一切收拾干净出了屋,韩大妈已经把饭菜都准备好了,热情地招呼道:“姑娘,饿了吧,快过来吃饭吧。”
女子羞懒一笑,有些不好意思地坐到了桌前,看着桌子上四个简单的饭菜,热气腾腾,薄雾熏得眼睛微微湿润,心里暖暖的。恍惚间,感动、委屈、伤感油然而生,不自觉咬紧了唇角,怕那股苦涩漫延得更深。也许她是幸运的,能遇到这么好的一家人。
“姑娘,怎么不动筷子?是不是饭菜不合口味?我们乡野人家没什么好的,粗茶淡饭的,就将就着吃点吧。”见女子低着头,许久都没有动筷子,韩大妈忍不住关切道。
女子握紧了筷子,摇了摇头,努力平复着自己的情绪,半晌才道:“不是的,只是想着给你们添麻烦了。”
韩老爹爽快地笑了笑,宽慰道:“不麻烦不麻烦,姑娘不要想太多,安心在老朽家住下就是了。”
乡间简单的田园生活很是淳朴。午后,韩大妈坐在屋前纳着鞋底,虎子跟着他爹一起劈柴火,一家人其乐融融,苏离刚走到门口便看到这副场景,心底满是羡慕。
来到韩家快十天了,苏离也渐渐适应,有时帮着韩大妈做些家务,有时教虎子读书识字,有时陪着韩爹一起上山捡柴,她是从心底喜欢这种闲适的生活。苏离,说起她的名字,陌生而疏离,对于她而言那仅仅只是代号,要不是十天前,韩大妈从她随身的手绢上发现绣有这两个字,或许,她到现在都没有名字。
“韩妈——”苏离站在门口喊了声,韩大妈停了手里的活计,咧开嘴道:“你可回来了,虎子可等着你呢!”
“苏姐姐!”虎子就是个未脱性的孩子,一听见苏离回来了,放下斧头就奔了过去,苏离也极是喜欢他,宠溺地摸了摸他的头,才端着手中的针线篓子走到韩大妈身边坐下,找出里边的黑线道:“王婶的针线都让我搜罗来了,您看看够不够,再不行,等明儿我跟着韩爹去集市时,再帮您买去。”
韩妈接过针线篓子仔细瞅了瞅,乐呵呵道:“够了够了,我拿一些就行了,回头再帮我还给王大婶,剩下的等明天你跟老头子从集市里再捎点回来,左右还是要用的。”
虎子是闲不住性子的,他好不容易把苏离给盼回来了,到这会儿还没说上话呢,嘟着嘴很不满娘亲怎么那么聒噪。韩老爹笑了笑,边砍柴边道:“孩子她娘,就别占着人苏姑娘了,没瞧见咱们虎子都急成啥样了吗。”
韩大妈嗔了他一眼,拿针撩撩头发,才放了虎子跟苏离:“去吧,不然都该嫌我老婆子话多咯!”
虎子早就耐不住了,拉着苏离就往一旁的石凳走去:“苏苏姐,快来快来,今天要学什么呢?”韩虎两眼放光,自从三天前苏离第一次教会他写名字,他就爱上了读书,几乎每天都缠着苏离不放。韩老爹也乐见其成,穷人家念不起书,孩子有这个想法,又有这个机遇,他们夫妇俩自然是很乐意的。
苏离想了想:“今天教你一首诗吧。”
“好啊好啊!”
苏离浅浅一笑,兀自走到石登边随手捡起一块小尖石头,在地上写下了一首诗。
“青青园中葵,朝露待日晞。阳春布德泽,万物生光辉。常恐秋节至,万物生光辉。百川东到海,何时复西归?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
虎子像模像样地学习着,跟平时的他判若两人。
“苏姐姐,这些句子都是什么意思呀?”他读了半天,也是似懂非懂的。
苏离温柔道:“是让人努力奋斗的意思,做一个有能力的人,能照顾家人,老了也不会因为想起年轻时的不努力而后悔。”
虎子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诚恳道:“虎子一定要做个有用的人,以后让爹娘过上好日子,还要好好照顾苏姐姐。”
苏离欣慰地摸了摸他的脑袋,抿着唇什么也没说。
韩大妈在一旁看了许久,不禁感叹道:“多亏了苏姑娘啊……”他们都是乡野村民,没什么文化,更没有条件。虎子长大了也顶多是个粗人,比不得城里的孩子,斗大的字都不识一个,要是能跟着苏离学习,知礼明礼那真是再好不过了。
韩老爹也会意地对望了一眼,似是想到了什么,眉头忽然皱起,有些为难道:“只是不知苏姑娘她愿不愿意……”
“你是说……”韩大妈试着猜测道,见老头子点了点头,方才证明自己的猜想是对的。前两天村口的老张来过他们家,正巧碰见苏离在教虎子识字,往后刘嫂、赵妈也都来瞧过,大概是为了那件事。
韩大妈收了针线,走到韩爹身边宽慰道:“我瞧着苏姑娘挺不错的,我想她应该不会拒绝的,这样村里的孩子也都能跟虎子一起读书识字了。只不过,这么好的姑娘,怎么就……”
韩老爹狠戾地瞪了她一眼,不准她再说下去。韩大妈立马噤了口,也知道是自己多话了,小心地瞅了瞅苏离,发现她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才松了一口气。
苏离是听到了的,只是装作不在意罢了。她的心情没有人能够体会,那是一种内心没有寄托无边无际的空洞感,仿佛掉进了一口深不见底的井,只能一直往下掉、往下掉,只有抱紧自己才能聊以慰藉。不过在韩家,这种寂寞无助的感觉并不是很深,有时甚至被遗忘了,要是她真的是韩爹韩妈的女儿那该多好呀,苏离时常这样假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