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刚从战火的恐惧当中恢复过来,今岁的新年过得不如往年欢闹。虽然爆竹声声,钟鼓齐鸣,贺岁拜寿一概不缺,但是战后亟待解决的问题还是让市井小民议论不绝,纷纷猜测着皇帝会不会大肆征兵。
深宫之中,皇帝确实为此绞尽脑汁,夜不能寐,一大堆棘手的事层出不穷,让他在举国欢庆的时日里焦虑不已。
此刻,看着堂下一众神色各异的朝臣,他揉了揉太阳穴,勉力使自己克制住急躁的情绪,维持着本该有的笑容。
“此战虽胜,去了不少外患,但损兵严重,亦不能得意忘形。漠北是边陲重地,经常遭敌兵犯境,自然不能懈怠兵防,所以急需兵源。关于征兵一事,不知诸位爱卿可有良策?”
“皇上,”有一个臣子谨慎上前,进言道:“臣不才,私以为大战方歇,首要之事不是征兵充军,而是想法安抚民心,以免草寇作祟,流民积怨,从而平添内乱。”
“这倒有理。”皇帝斟酌着点头道,转而看去朝中两大巨擘:“不知苏尉和容相有何计较?”
苏烈始终深垂着头,含糊敷衍道:“征兵虽然不宜动粗,却也迫在眉睫,耽误不得。但又不能扰民,平添他们的不满,该当何决,臣不敢妄下论断。”
这样的答案也在皇帝预料之内,并未生气,探问容荟深:“容相微妙玄通,腹中定也不乏一二奇策,不妨道来听听。”
容荟深一介文臣,兵略之事只知皮毛,却将原本与他没有任何交集的精锐将士收拢住了,并且此次战功赫赫,为了不惹人怀疑,只能维持着往日的做派,低调不张扬,搪塞着回应道:“从长远来看,征兵收税是迟早的事,但若不能周全考虑,势必引发暴乱,得失兼存……恕臣无能,实是难以权衡轻重。”
皇帝手中的拳头攥了又松,抓着龙椅的手背上青筋突突直跳,极力将怒火忍下,抽着嘴角含笑打量,继续等待。
察觉到气氛不对,其他大臣再也不敢多言,相继沉默下来。
“既是如此,那朕便决定。”皇帝没了耐心消耗时间,道:“当下既然不能立刻征兵,漠北军防又不能懈怠,朕思量再三,决定调派部分南线大军于漠北,暂解燃眉之急。待恢复生产后,再行考量。”
不待堂下窃窃私议之声蔓延开,他继续道:“当年朕举兵发起时,宁王滕忠乃朕的同袍,为人忠勇谦逊,虚怀若谷,多年来一直坚守南线,寒暑不问,不能常来京都。朕一直有愧于他,既然左右为难,不如南兵北调,往漠北加派部分兵力,先减缓紧张局势。”
“太子顽劣,此次不听警告,私自跑去漠北。好在未出事故,也得了些历练,日后该知道进取,所以调往漠北的南线兵力便由宁王辅佐他督训。太子,可有信心担此重任?”
被当堂训责,秦漠寒早已习惯,俯首作保道:“儿臣定不负父皇厚望!”
“好,既然如此,不日便宣宁王进京!”皇帝语气强硬,不容任何人反驳。
“皇上英明!”诸臣对这样的决定有些料想不到,先是面面相觑,片刻后才附和着苏烈和容荟深,齐刷刷称赞开。
“还有一事,”皇帝依旧面色沉冷,肃声道:“此次战祸由殷斩白一手挑起,他害我煌朝陷于水深火热之中,不除此余孽,朕心难平!苏少将军,前不久你说过要招安沉香阁,于今看来,可还有方法令他们就范?”
苏烈微惊,明白皇帝要借着沉香阁一事给自己颜色看看了,忙推脱道:“犬子狂妄无知,才献此拙计,皇上莫要与他计较。漠北伤员还需要抚慰,犬子不日便要返回大营。朝中不乏才俊,区区一个沉香阁断不会让他们畏惧,臣请皇上另择贤能!”
自己一句话成为皇帝掣制他们父子的软肋,苏湛不愿逃避责任,道:“末将一时糊涂,不知道殷斩白的秉性,因而心存妇人之仁。于今事已至此,唯有清剿不赦,才能安稳民心。末将不才,愿放手一试!”
“苏少将军言之在理。”一旁默不作声的容荟深闻言后及时出口,将苏烈跳到舌尖的话压了下去。“魔门中人狡诈非常,无善不欺,就连苏尉千金也被他们利用,致使她一个无辜女儿含冤莫白,至今生死不明。”
抓住了时机,他继续道:“犬子生前与苏尉千金指腹为婚,虽然未曾喜结连理,但终究有这门婚约。臣相信犬子也不希望她被人利用,故臣力挺苏少将军,除此余孽!风泽与少将军出生入死,情义深厚,臣请奏皇上,让他协助少将军,一并除此祸害!”
“如此一来,少将军与风护卫便是如虎添翼,甚好!若无他事,退朝!”皇帝有些吃惊地看向他,想不到容荟深会给苏家人说话,但当听到风泽时,总算明白了他的用心——怕是也开始给自己培养心腹和党羽了,所以战后突然将风泽安排在禁军当差,并借着此次战功,一下子给了他一个护卫的名头。
退朝之后,他将秦漠寒叫到了书房。
“儿臣有负父皇嘱托,请父皇降罪。”见皇帝没有允许自己起身,以为他恼怒自己不争气,没有抓住时机,置殷斩白于死地,因而请罪道。
皇帝背对着他,像在思量什么,片刻后才允他起身,问道:“左手还有没有不适?”
“没事了,父皇不必担心,吃了您给的解药,立马活动自如!不信您看。”秦漠寒松了一口气,将袖子卷起,亮出了左手,欢快地动了动五根指头。
因为他答应林子默要给殷斩白弄来解药,自己又不能直接开口问皇帝要,一横心就冒了险,用涂有冻骨散的毒针轻轻扎了下手心,谎称误伤了自身,才成功要来了解药。皇帝怕他落下遗症,就多给了一颗。
“日后小心了。”皇帝满意地点了点头,嘱道。
“是,儿臣多谢父皇厚爱。”秦漠寒俯首道,收回指掌后,却在心里暗暗捏了把汗——那冻骨散当真狠毒,只不过戳了个针眼,不到一天的功夫,左手五指就跟木头一样,动也动不了。
想殷斩白被毒针穿腕而过,只怕毒已入骨,能不能完全去毒,就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朕已安排宁王快马进京,三日后由你去迎接。”皇帝也未多疑,沉声下令。
“为什么让儿臣去?”秦漠寒不解,心下却隐隐发虚。
皇帝冷笑一声,言语莫测:“你自己留的棋子,就该好好利用,别再让朕失望。”
“父皇——”冷不丁听到这样一句话,秦漠寒身躯一震,惊愕地抬头。
知道他心里有鬼,皇帝打断了他的后文,冷声道:“滕忠与朕驰骋过沙场,本该如苏烈和容荟深一般,朝堂横行。但他千错万错,最不该的便是知情不报,纵容你当年自找死路的妄行!这几年在南线反思后,想必也应当知道有些事该做,有些事不该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