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行的颠途并不是想象当中的那么简单,以为避开繁华的街市,在荒野中行走会平静许多,但却利弊兼存。除了碰到拖家带口避战的难民而倍感恐慌外,经常在颠簸中驾翻马车,几次差点骨折。
途中林子默曾虚心请教那车夫,花了十几天的功夫掌握了驾车的要领,于是亲自上阵挥鞭,不过因为技术不甚娴熟,好几次将马车赶到了悬崖处,后怕不已。
想着沿途风险无常,又见那老实厚诚的车夫上了年纪,为了给儿子娶媳妇才做这种饥一顿饱一顿的生意,从交谈中得知后,林子默便向他请教驾车的技巧,上手后塞给他一些银票,让他不用跟着她和沈眉娘吃苦了,赶紧回家去给儿子准备喜宴。
自那以后,母女二人彼此为伴,渐渐适应了风餐露宿的生活,在荒山野岭中小心行驶。虽然辛苦,但颠沛流离的艰难行程却也给了她不少历练,胆量越发达起来,偶尔碰到觅食的野兽也能很快让自己从惊慌和恐惧中冷静下来,生火驱走它们。
一路磕磕绊绊翻山越岭,母女二人来到了一个边远小镇。行走在正街上,随处可以听到关于漠北战况的纷纷议论,市井百姓们你一言我一语,争得面红耳赤。
林子默将风帽往下拉了拉,扶着沈眉娘进了一间落脚的客栈,还没着凳,临桌几个行酒令的壮汉便打开了话茬。
“天杀的悍狄!准是饿得发慌了,才不给中原安宁,早晚都会被天打雷劈!最好今冬下暴雪,堵死他们的回路,让漠北那些将士将他们打得找不着北!”
“就是就是!那些野蛮族落,就知道欺负我们中原,真该给他们点苦头尝尝!”
几人的高谈阔论引得周围人纷纷停止了用膳,有一个商客打扮的人也忍不住插了嘴,说出口的话却让所有人吃了一惊:“打什么打!打得过的话早将那些豺狼赶跑了,也不至于让他们挥着大刀,肆无忌惮地在青木原上叫嚣。唉,胜负难料啊……”
“这怎么说?”此话一出,整个客栈瞬间安静下来,气氛有些紧张。连掌柜也扔了手中敲得噼里啪啦的算盘珠子,顾不上生意,跑过来吃惊问道。
那商客长叹口气,找了个空位坐了下来,叹息道:“知道吗?这次不只耶婪国打向青木原,连那魔门妖孽也掺和进来了,帮着北狄那些悍民跟我煌朝作对……想必那魔门趁火打劫,想要报复朝廷,所以才到处滋事。唉,当初苏老太尉真该将他们斩草除根!”
“魔门妖孽?”听到这四个字眼后,林子默一奇,自言自语一样低低道,难道说的是沉香阁?
想到此,她本能地摸到腰间那把沉香小斩上,将它小心往衣服里塞了塞,藏得天衣无缝。
“阿苒?”沈眉娘看看她的神色,担心地唤了唤她。想起之前外界传言自己女儿曾勾结沉香阁余孽刺杀皇子和皇帝一事,不禁心有所忧,犹疑着问道:“阿苒,你跟为娘说实话,他们有没有欺负你,或者逼你做些自己不愿去做的事?”
“没、没有……”她被一语问醒,回过神后摇头笑笑,安慰道:“我只是好奇,娘你不用担心。”
近一个月的朝夕相处,让她愈发羡慕苏苒有这么一个温婉善良的母亲,所以也就没再找机会跟沈眉娘澄清,道明自己的真正身份,以免打击到她。相反,她决定接受她,代替那苏家小姐好生孝顺这位母亲。
“没事就好,快点吃。奔波了这么久,没睡一天好觉,眼圈都发黑了,为娘害你受苦了……”沈眉娘放了心,抚着她满是风尘的面颊,心疼而自责地道。
手掌的温暖让林子默心口一热,给她夹了一道菜,劝道:“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这不我都学会了驾马车,身体也更加强健了。就当我们母女沿途旅行,领略风光,也算其乐无穷不是。”
“越发嘴贫。”虽然对自己女儿脱胎换骨一样的性子有些不解,但总归可以不离不弃,沈眉娘也就释怀,由衷笑道。
耳畔的长篇大论却还在继续。
“照你这么说,那帮土匪打入我们中原岂不是早晚的事了?一旦杀进青木原,那可就是在咱们门前猖獗了,这可要让多少人流离失所……你们说要真是这样,皇上会不会派苏老太尉披甲上阵?”
“我看难,都那么大岁数了,能有多少余力和威势?锦衣玉食的生活谁不喜欢过,哪还会再去刀口舔血。不过……太尉大人没去,老丞相却有心派兵力去漠北支援,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听到关于容家的一些话头,林子默耳朵一灵,就又放慢了用膳的速度,竖耳细听。
照这些人说来,漠北定是烽火惶惶了。如果丞相真派兵去漠北镇敌,那容家现今如何了?离开京都已经一个月了,也快到大雪纷扬的寒冬了,不知道那个相府公子的身子可有好转?
她想得出了神,咬着筷子愣在了桌边,在沈眉娘复又轻轻叫了她一声后才回过神。
“阿苒……”突然听到有人说苏湛在战场上险些被射伤,沈眉娘身子一颤,脸色刷白,犹豫着看去林子默,欲言又止。
林子默不解,见她神色紧张,才想起沐离和起阳都告诉过她,苏苒还有个同父异母的哥哥,好似就叫苏湛,并且待她们母女很好,难怪沈眉娘听到他差点出事后会慌神,想来也不无担心。
“阿苒,湛儿自小就没了娘亲,一直把为娘当生母一样孝顺,把你当同胞妹妹一样疼护……”沈眉娘抓着林子默的手,犹犹豫豫地道。
“我明白了。”看得出沈眉娘也是真心把那苏湛当亲子对待,又怕自己说她重男轻女才言语吞吐,林子默慰笑道:“娘,如果你实在担心他,不如我们就去漠北看看他。”
沈眉娘急急解释道:“阿苒,为娘只是随口说说,没有别的意思,你不要……”
“娘你多心了。”林子默仔细分析道:“最危险的地方也是最安全的地方——漠北兵荒马乱,皇帝绝对不会派人到那边去抓我。寻到苏……我哥以后,您也就不用东奔西走了,也可好生歇息一阵子。反正我们也没地方去,到哪也都不安宁,还不如险处求生,大胆试一下。说不定时日一久,皇帝也就渐渐淡忘我那罪状了,那时我们再重新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安家。怎么样?”
“可是娘担心你的身子吃不消……”
林子默笑道:“不会的,天大地大,总会有我们母女安身的地方。”
正说着,客栈入口一个万分惫怠的声音飘来,压住了所有人的言论,惹得众人纷纷转首,止声看去。
“外面就是舒服,但是太多话了!”那人眉目明朗如春,面容上尽是慵懒的笑意,身姿颀长而高挑,俊逸非凡,极是惹眼。进了楼后,他对这些不知实况却吵吵闹闹的谈资不甚喜欢,不悦地皱了皱眉,找了一条干净的凳子坐了下来。
在他身边,紧紧跟着两个穿着同样锦袄的娇小姑娘,二九之龄的样子,生得粉雕玉琢,只不过从面相上看,一个水灵大方一个稍显羞涩。进来后左右并立,一眼不眨地盯着那人,生怕他不见了似的。
林子默因为好奇而循着生源观望了一眼,因为坐在不起眼的角落,又被众人挡住了视线。
然而就因为那一眼,片刻前还心情平静的她忽地面色发白,身子一下僵住,不敢动作,目里一片戒备。
不是冤家不聚头,竟然……竟然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