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魏太平真君四年(443),六月,怀荒军镇。
镇主云海率军镇将士长途奔袭位于西北方向的柔然大营,不料状况频出:战前情报不准,战时各部未按部署就位,敌主力早已于前一晚遁走。此役俘敌残兵近百,大军少功而返。
入夜,云翔校尉遣人烹烤多只野鸡、野兔至木兰营帐,与众兄弟对饮。
“我说花木兰”,云翔高兴道:“你的这帮兄弟真乃英才也!”
听到云翔开始“之乎者也”,木兰不禁笑道:“我等具是粗人,云校尉莫要客气!”
“就是就是,俺们不过是粗人,就别什么‘也也’的了!”于扉掰了只鸡腿,满嘴是油的打趣道:“只要天天有鸡吃就行!”
“哈哈哈哈”,众兄弟不免被于扉的直率逗乐了。
“对了”,倒是木兰想起了什么:“我等在此饮酒,坏了营规,不怕上面知道么?”
“什么上面?怕本营主知道?”
话音未落,独孤信挑帘进入营帐。众人一看是营主进账,慌忙拱手行礼。于扉嘴里嚼着鸡肉,鼓囊囊地不敢动嘴啃嚼,只顾拱手,任凭烤鸡肉的油从嘴角里向下流;司马楚无奈手握兔头,抱拳行礼。
“哈哈,正等你呢,快来”。说着,云翔端起一碗酒,递给了独孤信。
“不是不是”,木兰解释道:“在下是说上面!”
云翔马上领会了意思,说:“管他作甚!”
“难道不怕对镇主和二位不利?”
那日领教了主帐内云海和拓跋赤的骂战,木兰明白上层之间的关系十分微妙,自然十分担心自己兄弟与云翔、独孤信对饮的举动会招致监军的责难,对镇主不利。
“只管喝酒,第九兵营是老子地盘,还怕他?”独孤信此番话指谁不言而喻。
“不错”,云翔吃了口兔肉,继续说道:“今日午后,在军镇主帐,父亲将两个迷路的营主大骂了一通,还差点动刑责罚,若不是众将求情,恐怕那两个营主要挨鞭子了!”
大伙听得入神,不觉放慢了吃肉的节奏。
“父亲大加赞赏了第九兵营,并亲自授予独孤营主‘先锋营’的大旗,可给你们长了威风!”
“嘿!嘿!好!好!”众人互相对视,啧啧赞道。
“所以你们兵营今天怎么庆祝都不为过,只要别把营帐一把火点着了就好!”云翔道。
众兄弟不禁大笑。
“对了”,麻奎押了口酒,道:“那日营主是如何牧马的?在深夜就敢牧马上百匹?在下生平从未见过!别说见了,听都没听过!”
“是!对呀!”好多兄弟也都疑惑起来。
“哈哈”,独孤信吃了口兔肉,卖起了关子:“只要你不怕死,就简单了!”
众兄弟听得心服口服,不住地点头。
“对了”,云翔问道:“说到这儿,本校尉也还有个疑惑,花木兰是个九夫长,怎么每次进出都前呼后拥着你们二十个弟兄?”
“那简单”,司马楚放大嗓门道:“谁让我们营帐,就只有一个九夫长哩!”
“哈哈哈哈!”
“原来如此,看来是独孤营主的过失啊!”
“这简单,等花木兰当了百夫长,本营主自然从本营帐再提拔两个九夫长!”独孤信看着木兰,正色说道。
“兄弟们,来,为你们的九夫长,干了!”云翔说着端起了酒碗。
“干!干!”
木兰端起酒碗,大声道:“为了镇主将军!为我怀荒军镇!干!”
众兄弟一饮而尽。
“其实刚才这位兄弟说的牧马没什么”,独孤信来了兴致:“你们的九夫长才叫智勇双全,怎么就想到用那招唬住那个柔然王子呢?”
“不不”,木兰连忙摆手道:“其实那日我等是去探望贺兰兄弟的,刚好军医营帐在兵营主帐旁,在下正要回营帐,便偶然听到了。当时并未想好用什么法子,只是想着尽快将镇主将军救出才好。也就是当日贺兰兄弟说过,咱营主会牧马,才脑门一亮想起来的!”
“花兄弟谦虚得紧,来,替我父亲,敬你一碗!”云翔端起酒碗说。
“不敢不敢,救出镇主是在下应当应分的,干!”
“从今天开始,咱们就是兄弟了,今后在这怀荒军镇有什么需要的,尽管言语!”云翔搂着木兰的肩膀说道。
木兰羞愧难当,用左手搭开了云翔,抱着酒碗行礼道:“一定!”
这一下逗坏了众兄弟。
于扉笑道:“俺们这位九夫长啊,什么都好,就是有点娘娘腔,还害怕和爷们儿们勾肩搭背的!”
“于兄此言差矣!”
说话的这个人叫山娃子,氐人。山娃子自幼没有了父母,和爷爷行乞度日,多少年风餐露宿,但他有个习惯,不论行乞至哪里,都喜欢在附近私塾旁坐着,听先生教书。但即便如此,他居然都不知道自己姓什么。去年行乞至边郡,柔然人打过来,杀了他爷爷,一怒之下投了军。
别看他骨瘦如柴,却有一副狭义心肠。自打进入军镇以来,最佩服的人就是花木兰,每每羡慕木兰的武艺,也看不惯一些人糟践木兰。有一次,木兰不舒服,大暑天跑进茅厕,于扉就在后面跟着,在茅厕上面想一看究竟,看看木兰这个娘娘腔到底是不是众人传说的女人。不想此时山娃子路过,跑去谎报有贼人混进军营还扒在茅厕上,几个稽查的士兵拿着兵器将麻奎扒拉了下来,使其丢尽了脸面。从此,木兰对这个氐人兄弟感激万分。
山娃子继续说道:“咱九夫长那是书香门第出来的,瞧行礼那姿势都是有派头的,不像我等粗人那般鲁莽!”
“就是!就是!”司马楚帮腔道。
“本校尉看也是!花兄弟骨子里都透着股大气!”云翔说着又押了口酒,道:“不光大气,连骑射本领都一流!”
“不错”,独孤信看了眼云翔,道:“那日在校场上,可给我第九兵营长了脸!没叫云校尉笑话咱。”
云翔到不好意思了起来:“那日谁承想,你第九兵营还有这等人才!”
“因此,今后但凡出战,花木兰和他的兄弟们定是我营先锋!”独孤信道。
“哪里”,木兰连忙行礼道:“我等兄弟尚需历练,先锋不敢允诺,不过相信在云校尉和独孤营主的调教下,定能成为我军镇精锐!”
“来来来”,云翔端起酒碗道:“为了我大魏军中的精锐,干!”
三日后。
木兰走进营帐,大声命令道:“列队!”
众人马上穿戴整齐,在营帐中背靠床铺,呈两列依次排开。
“传达镇主将令!从即日起,我怀荒军镇进入实兵对抗期,由第二、第七、第八、第九兵营组成东军,佩戴红巾,陈参军任东军主将,云校尉任副将;由第三、第四、第五、第六兵营组成西军,佩戴蓝巾,乞伏参军任西军主将。镇主居中裁决,监军率第一、第十兵营步骑担任外围警戒。”
“那对抗结果呢?把他们全杀掉?”于扉突兀问道。
“哈哈哈哈!”
“放肆”,木兰正色道:“我话还未说完,你瞎搅和什么?”
众兄弟第一次看到木兰发飙,顿时鸦雀无声。
“此役,西军为守,我东军为攻!大军点到为止,不得伤人,自行把握分寸;目标为军镇将旗,除‘消灭’对方外,夺到将旗者也算赢!”
“那也就是说,西军只要保存实力,守护住将旗也算赢?”司马楚问道。
“嗯!”
木兰言毕,众兄弟互相扭头,小声言语着。
“众兄弟莫急,看谁回来了?”木兰走到营帐边上,挑帘说道。
顺着挑起的帐帘,大伙看见一个帅气、魁梧的士兵立在帘下,手里握着一柄长剑,自信满满地看着众位弟兄。
“贺兰兄弟”,司马楚眼角里闪着光,道:“数日不见,你小子更倒壮实了!”
木兰拍着贺兰冲的肩头,高兴地说道:“此役,贺兰冲归队,我等定要精诚团结,奋勇杀敌,再立新功!”
“诺!”众兄弟行礼道。
“大家分头准备,不多时便要集结部队了。”
“诺!”
东军主帐。
“陈参军,哦,不,是陈将军,”云翔行礼道:“我东军各营已集结完毕,各位营主在此,听候将军调遣!”
“众将辛苦”,陈参军对着身后的士兵命令道:“将地图平铺到地上。”
“诺!”
“众将请看”,陈参军右手执一马鞭指着地图说:“此次,我对抗范围方圆百里,我东军在此处,西军在这里,直线距离三十里,不算远。现下,首要任务是能清楚知晓敌方部署,正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依本将看,各营先扎好营寨,警戒守卫,待打探好西军部署后,再行进攻。诸位意下如何?”
“将军所言极是!”
“那好,事不宜迟,马上派出斥候,前去打探!”
“诺!”众营主应允道。
“禀将军”,云翔道:“斥候得多派出一些,不过末将恳请将‘先锋营’的精锐也派出,帮助打探。”
“‘先锋营’的精锐?你是说?”陈参军似乎也想到了这个人。
“对,就是前几日在柔然大营生擒近百俘虏的那个九夫长,他的部下定能胜任!”
“好!不过务必要快!”
“诺!”
木兰接到命令,不敢怠慢,马上召集好队伍,直奔西军而去。
一路上,二十人队队形齐整,呈二路纵队前进。马踏处掀起滚滚沙尘,与反光的士兵护甲相得益彰,泛出阵阵光芒。
“九夫长”,司马楚向木兰问道:“如果在战场上,我们可以穿敌人的衣服吗?”
一句话点醒了木兰,随即命令道:“停!”
木兰扭转马头,向众兄弟道:“我等皆系红巾,且二十人目标过大。我意,皆摘下红巾,两至三人一队,分别打探,重点是摸清西军的兵力部署,最好能抓个‘舌头’回来。至多半个时辰后在此处集结。”
“诺!”众人言毕,便分头策马消失在了沙尘中。
木兰抬头看着骄阳,只觉浑身燥热难耐,大热天的,身着军装披戴护甲的滋味的确不好受啊!
不到一顿饭的功夫,麻奎等人就押回来一个“舌头”,估计也是酷热难耐,此人无需“折磨”,只要了口水,就供出了实情:西军各路人马已经向东军发起了总攻!
“兄弟”,木兰对着“舌头”说:“现在你已经‘阵亡’,我等不为难你,但若是战场,只怕早已将你砍掉。所以,得罪了!”
说完,命人令其抱住大树,双手捆死,为防止中暑,还给他脖子上塞了一皮囊水。
“不对呀”,麻奎拍拍后脑勺说道:“镇主是命令我东军进攻,西军防守啊!”
“是呀”,司马楚也不思其解地说:“正是因为不知道西军的部署,才命我等前去侦查,难道,西军早已知晓我东军的底细?”
司马楚的话说的再清楚不过了,如若西军不明白东军的兵力部署,也绝对不敢犯兵家大忌去贸然进攻。
“嗯,不管怎样,我等回营报信只怕是来不及了,哨兵看见会马上报告的。或许现在双方已经开始干上了!”木兰盯着地上自己画的图,突然眼前一亮,说:“那也就是说,西军大营现在兵力空虚了?”
“对呀”,司马楚一拍大腿说道。
“但仅凭我等二十骑,也断不敢冲击西军大营啊!那西军主将再无能,也不会在双方态势尚不明朗的情况下空巢出动!”麻奎道。
“麻奎大哥分析地有理”,木兰笑着说:“但你忘了?我已命众兄弟将红巾摘下,也就是说,我等前去就不是东军了,而是…”
“而是在外围的警戒部队!”司马楚接话道。
“还是司马兄弟脑筋转的快”,木兰眼中早已闪起了光:“我等可以假传监军将令,说柔然人在外围,暂停对抗,命西军就近派出部队前去支援。这样西军大营不就空虚了吗?”
众人一拍脑门,连连叫好!
“好了,我看众兄弟也回来的差不多了,再休整片刻马上出发!”木兰命令道。
“诺!”
西军大营外,巡逻的骑兵懒洋洋地跨在马上,站岗的士兵散漫地立在岗位上。或许是天气燥热的缘故,军中看不出丝毫的紧张,一个个散漫不堪。这倒与自身的守卫工作格格不入,好像一幅志在必得的样子。
乞伏图站在大帐外,平静地望着东方,他相信,上天马上就会眷顾自己了。
“乞伏将军”,此时从大帐内走出一个主薄,穿着长袍行礼道:“莫非将军志在必得?看来下官在此要恭贺将军了!”
“不”,乞伏图忙摆手道:“在镇主最终裁决之前,我们还没有获胜。”
“可是谁会想到,乞伏将军您的动作竟如此之快,快到东军几乎来不及反应!”
“哈哈,不错”,乞伏图捋了捋胡须说道:“谁让咱跟是监军的人,监军岂能看到我等被汉将所败!你可记得镇主要两军在战前呈上兵力布防图?”
“记得。”
“实话告你,监军早在昨夜就已遣人将东军布防图抄了一份送到我处了,因此,我西军反应才如此之快,还未等东军发起攻势,就已经部署完毕。该设伏的设伏,该包围的包围,总之,一切尽在我的掌控之中!”乞伏图自信地捋着胡须笑道:“估计连镇主都不会想到,原定十日的士兵对抗,不到一日居然要见分晓了!”
“妙哉!妙哉!”
“本将倒要让镇主看看,到底是那汉将厉害,还是我鲜卑将领厉害!汉人再多,不也由我鲜卑人统领着?若没有我大鲜卑人,北国这片土地还指不定是什么样子呢!”
话音未落,就有一千夫长来报:“禀将军,监军遣人求见!”
一听是监军派来的人,乞伏图赶紧道:“快请!”
“诺!”
只见营门处一个未佩戴红蓝巾的骑兵朝主帐奔来,此人膀大腰圆、魁梧异常,显然是故意卖弄骑术,一直骑到主帐处才猛勒缰绳,战马后蹄撑地,直立而起,发出一声长嘶,勒定后方才跳下马来。拱手道:“禀将军,北方柔然大队来袭,监军命将军就近派出援兵,前往救援!”
“柔然人马来了多少?”乞伏图慌忙问。
“约摸上千!”
“那还好”,乞伏图来回踱了两步,命令道:“传令兵,集合所剩人马,向北救援监军!”
“诺!”
来人说完,便起身上马,朝营门外策马狂奔。
“将军”,那主薄问道:“大营可派人留守?”
“你领哨兵留守此处即可。”
“这——”主薄开始犯难了起来,若柔然大军前来,仅凭一个文官和哨兵留守,那必死无疑啊!
命令下达后不多时,营内的千余人就已经整装出发,向北而去。乞伏图还未披挂整齐,却见刚才的那个骑兵跑出去,与一队人马汇合,又带着几个骑兵径直跑到主帐旁的高台处,拔下将旗就跑。如此动作一气呵成,如入无人之境。
乞伏图一看不妙,心想中计,马上命人将千人骑兵唤回,定要快马加鞭追上那群家伙。
“九夫长!九夫长!”得手的司马楚纵马朝木兰飞奔而来,并且得意地高举着将旗大喊起来,他忘记了自己还处在一个完全不利的位置。
此刻,听到司马楚呼喊的“蓝巾”士兵投来了惊愕的目光,刚才高台上执勤的卫兵还以为是监军的使者来取将旗,抵抗柔然大军用,便未加阻拦。听到司马楚的呼喊才知道中计。于是,西军营内包括伙夫、马夫之类,只要身边有马,跨上马就朝司马楚冲了过去。
“快撤!”木兰命令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