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海茫茫,四野是无尽的白色。
萧然骑着白马,奔驰在燕京城与天南郡之间的官道上,便成了这副雪卷中唯一的一抹异色。
说是官道,其实已然看不到路面,视野前方尽是平整的积雪,萧然坐在马背上,有些心惊胆战,生怕白兔忽然间奔到路旁的沟壑里。
只是这马儿似乎知道路面在哪儿,不时地转变着方向,却是奔得平稳无比。萧然大感诧异,问道:“白兔,莫非你识得路?”
白兔拗过头来,白了他一眼,似乎在说:“废话……”
居然被一头畜生鄙视了,萧然气得够呛,他不由得扬起手掌,狠狠地拍了拍马臀。
霎时,白兔奔得老高,险些将他摔落下去。
“好畜生!”
“噫吁~~”
……
一人一马就这般骂着闹着,一路往南而去。
马蹄踏在积雪上,发出沉重的嘎吱声,萧然蓦然回首,但见茫茫雪原,来时路上徒见一路蹄印,再无人踪。
他忽而觉着有些荒凉,有些凄凉。
天下伐魔,佛道魔三系皆是成群结伙,唯有他孜然一人,只因他来自玄门,他是天下唯一的玄师。
“这糟老头子……”
萧然在心里腹诽了醉翁一番,闷闷地催马南行。
暮色降临时,白兔竟已奔行了约摸七百余里,载着萧然来到了天南郡的边界,萧然张目望去,只见前方是一片起伏的山林,官道向林中蔓延而去。
雪已停歇。
暮色中的山林给萧然几分阴森之感,里间时不时传来几声林鸟的啼鸣,间或有树枝被积雪压断时发出的咔嚓声。
尽管身具魔功,又小通玄术,当看着那片森森的山林时,萧然依然有些紧张。
他夹了夹马腹,示意白兔停下来,不料这厮却是嗤地打了个响鼻,似是在嘲笑他的胆小一般,径直迈步往森森的夜林中踏去。
“你这厮,不知兵法有云,逢林莫入么?”
白兔恍若未闻,继续载着他朝前走着。
萧然有些无奈,心道自己总不能被一头畜生给比了下去吧?
“去你大爷的!”
林中冷冷寂寂,萧然的声音愣是震落了树梢上的些许积雪,松散的雪团从上方坠落,落入了他的脖颈里,直让他有些毛骨悚然。
紧张地行进了片刻,萧然忽然看到前方隐现一抹火光,不由得夹紧马腹,心中一凛。
鬼火?
这般荒山野岭,天寒地冻,山里中竟有火光,怎么看都有些教人毛骨悚然。
“你这厮还不停下!”萧然再次夹紧马腹,疾道。
白兔缩了缩鼻子,似是闻到了什么好闻的味道,睬也未睬萧然,迈开步子,奔得更快了几分。
“我靠!”萧然摸了一把额上的冷汗,气海澎湃着,确保自己随时都可以发出最强一击。
渐渐的,光火近了,原来是一团篝火。
萧然凝着眼睛,只见一株看似需要十余人合抱的大树似是被雷劈开了一般,半边依然耸立,半边倾倒在林间。那半边大树遮住了上方的雪花,在下方遮出一片一丈见方未积片雪的燥地来。
燥地上熊熊地燃着一堆篝火,借着火光可见四周枯黄的苔藓,篝火旁一名白衫老者直着左腿,弓着右腿,依靠着树干箕坐着,此时他正垂着满是长长白发的头,不见面目。老者的身旁竖着一杆竹幡,幡布已然泛黄,借着火光,萧然好容易才看清那幡上的五个草字:十卦九不准。
原来是个算命先生。
萧然松了口气,他见这人一副颓然的模样,只道他是受灾雪所困的江湖术士。他对这些在江湖中招摇撞骗的术士向来不甚待见,只是思及自己的师公似乎也是此人的同行,不由得动了恻隐之心。
他坐在马上,并未打算在此间逗留,问道:“老人家,要帮忙么?”
那老者蓦然地抬起头来,露出一棱角分明、并无多少皱纹的脸,看着他,白眉一扬道:“好哇!”
萧然差点被他这一惊一乍唬下马来,如今此人抬起头来,他才看清了他的模样。只见他两缕白发顺直地垂到了肩头,面容虽亦苍老,却依稀存留着几分俊朗的轮廓。萧然心中微惊,料想这老者年轻时定然是一名翩翩美男子。
微微出神之后,萧然撇了撇他的腿,以为他行动不便,道:“有何难处?”
老者指了指那堆篝火,喜道:“我在这火堆下埋了一只雪兔,你且去林中寻寻,看有甚野生的食材,香的辣的都成,我身上只带了些盐,未免乏味了些。”
萧然差点从马背上摔下来,自己见他可怜,原本还打算匀一些干粮给他,不料人家竟在煨着野味,比他滋味得多!
萧然知晓自己又看走眼了,这神色惫懒的老者指不准又是一名隐世高人。
老者见他神色木然,不由得蹙眉道:“还不去,你还想不想吃兔肉了?”
“我去!”萧然颤了颤眉头,说道,“我去……”
说罢,他便一脸忿忿之色地往密林里去了,心中腹诽不已,这到处都是积雪,如何能寻得食材来……
“我去?”老者凝了凝眉头,面露追思之色,盯着萧然消失的背影良久,他忽而瞪眼道,“好小子,我还差点没听出来,还我靠我艹呢!”
火堆发出噼啪之声,老者继续垂头养神。
也不知过了多久,白兔的耳朵忽而颤了颤。
片刻之后,萧然的身影从密林中钻了出来,他手中拿着一束黑乎乎的野草,走到火堆前,将之扔到地上,不耐道:“只寻到了些干枯的紫苏。”
老者抬起头来,喜道:“紫苏是好东西啊,我觉着它是食材中最好的香料了……要是来点辣子就完美了。”
萧然心道你这老头口味倒是与我相投,嘴上却道:“你当这是菜市场呢?”
“罢了罢了……”
老者说道:“再等小半个时辰便可以吃了。”
萧然早已饿了,野味当前,却又不想去食那干粮,只好在火堆另一侧坐了下来,静静坐了下来。
他忽而瞥见老者从搁在身旁的布袋中,掏出一本蒙着黑黑书皮的老旧书籍,面对着他,摊开书页,执着一支竹签模样的物事,不知在那书页上涂着什么。
萧然好奇心大起,问道:“你这是在作甚?”
老者头也未抬,回道:“闲来无事,写些野史小说。”
萧然眉毛一扬,惊道:“你还写小说?写的什么,给我看看!”
老者神秘兮兮道:“这是老夫早年时写的一本书,只是当初写得太简陋,如今打算写细些,将将写到第三卷呢,没甚看头……”
“呃……”萧然无言,好奇地打量了那本书的书皮一番,奈何光线太暗,他并未看见那黑色书皮上,同样为黑色的“天方魔谭”四个墨字。
老者沙沙沙地奋笔疾书着,萧然百无聊赖,拿着根树枝不停地挑着火堆。
良久良久,白兔的鼻子又缩了缩。
老者忽而合上书本,将之放回布袋里,看着面前的篝火,搓手道:“熟了!”
不待他吩咐,早已饥肠辘辘的萧然连忙将火堆移到一旁,随即用树枝在灰烬周遭凿了凿,不消片刻,他便从挖出了一个早已烤得龟裂的硕大泥团来。
萧然轻车熟路地敲开泥团,片片泥块剥落之后,他看见了里面已然褪色的阔叶,将阔叶剥开后,一只被剥了皮、冒着腾腾热气,足足有两尺来长的雪兔显露在他眼前。
便在这时,老者早已将那干枯的紫苏搓成了碎末,细细地撒到了兔肉的每一处。
待他撒完紫苏,萧然便双手抓住雪兔的两条后腿,奋力一撕——可怜的雪兔就这般被他分了尸,萧然掂了掂,将那边稍重的兔尸递给了对面的老者。随即,他便大快朵颐起来。
目光瞥见这老者面露不虞之色,萧然不由得抬起头,看着他忿然道:“你那边比我的还大些,未必还不够?”
老者指了指萧然的身后,嗔道:“你就不管它了?”
萧然惊疑地回头,便看见了好大一张马脸,不料白兔这货竟斜着马头,用那双满是谄媚之色的硕大眼珠看着自己,马唇翕动着,垂涎都落到了地上。
“你这厮竟要吃肉?”萧然惊诧地问道。
白兔点点头,似在奸笑。
“这不科学啊……”
老者说道:“有甚不科学的,这世道人都吃人,还不许马儿吃兔子了?”
萧然心道此话有理,由于他还处于惊异之中,并未察觉老者竟听懂了他的话。他想着这货驮着自己跑了近千里,也着实幸苦了,纵然不舍,他还是撕下了雪兔的一条前腿,递到了白兔的嘴中。
白兔一口咬过,却未狼吞虎咽,而是闭上了马眼,仰起马头,露出一副享受的模样,细细地嚼着兔肉,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
萧然听着那声音,直有种毛骨悚然之感,他叹道:“你名为白兔,竟吃兔肉……本身同根生,相煎何太急啊!”
白兔睬也不睬他,继续享受着美味。
萧然压下心中的惊疑,低头狠狠地啃起兔肉来。
老者忽而又从布袋中掏出了一个青瓷酒壶,仰头灌了几口,嚼着兔肉,道:“有酒有肉,真是人生一大美事啊。”
你以为只你有酒?萧然伸手从白兔腹下的皮囊中掏出那个苍青色的酒葫芦,也咕咚咕咚地饮了几口。
老者盯着他的酒葫芦看了看,似要说什么,却又未说。
两人一马静静地吃着,发出三种截然不同的声音。
林中有积雪落下,簌簌作响。
酒足肉饱之后,萧然舒服地打了个饱嗝。
再看那老者,却见他吃完兔肉之后,竟又从布袋中摸出一杆烟枪来。老者捻了些烟丝放在枪头那口硕大的烟锅中,用一根燃着的细枝点燃之后,便咬住烟嘴深深地吸了一口。
萧然惊疑不定道:“这是……烟?”
老者先是一怔,随后面露释然之色,吐出一口浓烟,道:“是啊。”
萧然道:“天朝似乎没这物事吧?”
老者深吸几口,吐着烟圈道:“当然没有,整个天下只有蒙国有,他们称之为‘辣鼻草’,吸的人不多。”
“烟”这个字眼是从萧然的记忆中冒出来的,而这老者似乎也知晓,萧然心中一凛,语气显得恭敬了几分,问道:“前辈定然是一位高人吧?”
“我是哪门子高人。”老者自嘲地说着,“我生于江南,嗜爱烟酒,长年在江湖中为人卜卦算命,自称‘江南烟酒生’,当年也算小有名气。不过,如今老了,要称‘江南烟酒翁’咯。”
萧然瞥了瞥那杆竹幡,不为老者的话语所动,诚心说道:“不知前辈可否为我卜一卦?”
老者点头,捋了捋白须,面色忽而变得肃然,他掐了掐手指,看着萧然认真道:“我观你印堂微呈乌色,眉间藏霾,掐指算来,算出你此行定然会遭逢两个大波,凶兆啊,凶兆……”
“我……”
萧然白眼一番,生生将一个“艹”字憋回了腹中,老者的话分明与他的某些记忆吻合,这老头定然知晓自己的来处。于是,他强忍着骂人的冲动,拱手道:“小子不知自己来自何处,还请老者告知……”
“你此行南下便会知晓。”
萧然心头一颤,面露喜色,抬起头来,还欲再问,却见那老头将头枕在树上睡了过去,竟在这眨眼间就发出了鼾声。
“……”
萧然无聊,看来只好等明日再问了。
(今天要回长沙,明天爷爷七十大寿,后天朋友结婚,这章是存稿,昨晚加班到凌晨,就这么花了,肉疼肉疼,等下在机场看能不能赶出明天的更新。往后几日有更新的话就是在晚上,没有的话就是我喝多了(回家少不了要和我爹拼几瓶--!)……大家多包含,祝五一玩得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