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寥秋日,也许只有在皇宫御花园这等地方,才不会教人感到这时节的萧索。
鲜妍的有各色盆栽的菊花,红的绿的黑的白的,大朵大朵,好不美丽;圣洁的有白如晨霜的木芙蓉,花瓣重重叠叠,迎风轻舞;安静的便是那浅浅清池中的睡莲,美得动人,却不妖冶。
大抵是平日里看得多了,李勋对这诸般景致已无甚兴致,反而举目望着那片光秃秃的梅林,呐呐地说道:“到了梅开时节,他老人家便要走了罢。”
“遑论如何,醉老终于是觅到传人了,陛下当高兴才是。”小白一如影子一般,紧紧随在天子身后。
“不知为何,朕心甚慌。”李勋低头看着池中不知寒冷、争先抢食的锦鲤,眉头轻蹙,“打天朝开国之日起,他老人家便帮我李家守着这江山。虽然我知晓他守的是这片人间,而我李家终究是这片人间的统治者,怎能不对他感恩戴德啊……”
有秋风从宫墙外掠了进来,又凋零了几片黄叶。
“今年的雪,也许会较往年下得早一些。”
……
燕然山巅,云雾深深处。
“看,盯着那轮金乌看,看那云霞,看到什么便告诉我。为师的‘望气术’,望的便是这世间万物的气息,这是我浸淫玄术多年悟出的独门绝技。你悟不到也不打紧,这东西本来就比玄术本身还玄,若是有幸学到了,那便是你的造化。”
萧然临着悬崖,坐在一块嶙峋的巨石上方,曲着双膝,托着下巴,呆呆地望着那轮缓缓升起的朝阳,直觉自己的头比它还大上了几分。
有林鸟从在下方的云雾中掠过,发出声声悦耳的啼鸣。
半晌之后。
萧然忽而转头看着醉翁,喜道:“师父,我看到了七色的云朵!”
醉翁怒骂道:“便是头猪也看得到!望气望气,望的是气,是气机!”
萧然撇嘴道:“猪可爬不了这么高……”
“……”
半个时辰后。
“看到了,看到气了!”萧然豁然从巨石上站了起来,转过身来,颤了颤眉头,看着一脸期许的醉翁,“师父,我看到了紫气,是不是就是传说中的紫气东来?”
醉翁露出一副颇为欣慰的模样,捋了捋白须,对萧然道:“不错不错,只消短短半个时辰,你便达到了为师当年花了一日才勘破的境界!”
萧然心中一颤,心想自己天赋竟如此出众么,竟超越了师父。当即,他颇为激切地问道:“那这算是什么境界?”
醉翁意味深长地说道:“这便传说中……眼花的境界。”
萧然神色一滞,差些从巨石上摔落悬崖。
又被这糟老头给耍了!
“能不开玩笑吗?”
“不找点乐子,闷也闷死人了。”
醉翁忽而拍了拍他的头,嗔道:“这世上哪来的劳什子紫气,便是有,那也叫祥和之气,是用肉眼看不到的,得用心来看!”
“为师观这轮朝日,便能看到勃勃的生气,一如你,青春年少,血气方刚,头顶上冒出的都是腾腾生机!”
萧然闻言,不由得摸了摸自己的脑袋,直觉这玩意太过玄乎,直让他听得满头雾水。
“罢了,这玩意本来就是玄术中的玄术,是我心急了些。如此,咱们还是先来说说玄术吧。”醉翁忽而看着萧然,问道,“在你看来,何为玄术?”
萧然不禁想起了那副卦象,问道:“莫非是八卦五行推衍之术?”
“推衍八卦五行,便可如为师那般,瞬息百里?”醉翁反问了一句,说道,“八卦很玄,却算不得玄术,说起你解的那副卦象,其实还是我的师尊留下来的。”
萧然听得面色一凝。
“其实那已不是这世间流传的八卦,而是六十四卦。”醉翁面露追忆之色,“我年少时喜爱钻研八卦,恰逢那日在街头,碰到一名算命先生摆出了那副卦象。我当时大感奇特,推算了半日,说出了自己的见解,我解出的是‘地欲临天,人间遭劫’。那算命先生,也就是我师尊对我颇为赞许,便收我为徒,我后来才知晓,他是一名玄师。”
“师尊解的卦辞是‘天不可久,地覆冰霜’。”醉翁看着萧然,一脸赞许,“你解的却是‘天不可久,人间履霜’,可谓如出一辙,我甚至觉得你解得更好,这才毫不犹豫地收你为徒。”
萧然皱眉问道:“那这和玄术有何关联?”
“没有关联,但他们都很玄,你能解出卦象,便说明你本身就很玄。”醉翁越说越玄,“你解卦的时候可曾知道自己为何要这般解?”
萧然沉默,其实他是凭着记忆中的那些信息,加上自己的些许想法,这才解了那卦。然则他眼下不愿说出来,倒不是怕醉翁将他逐出师门,而是不想让这行将就木、悲苦一生的老人将遗憾带入黄土之中。
于是,他慌称道:“不知,就是凭空冒出了那么个念头。”
醉翁点头道:“嗯,正是如此,这便是玄。其实,玄才是真正的道!”
萧然闻言,不由得想起那人皮卷上说逆天而行,求自身之不朽才是真道,眼下又听师父说玄才是真道,当即不由得有些怔然。
“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醉翁又捋起长须,“道如果可以用言语来表述清楚,那还算什么道?天地之间,真正存在的,便只是‘无’和‘有’,这二者其实都是来自一处,它们都是‘玄’,玄之又玄,众妙之门,这才是世间一切奥妙的由来……我这般说,你能懂吗?”
萧然点点头,说道:“不懂。”
“这天地的源头是什么,这世界将来又将衍变成什么模样?这一切无人能说得清楚,这便是“玄”。”
醉翁看着萧然道:“当然,这种追溯到世界源头,和推演到世界尽头的‘大玄’,不是你我能触及的。你我只要熟悉这天地间一些小小的玄奥,那便足以。”
醉翁指着一片朝着悬崖下缓缓落去的秋叶说道:“便如这片叶子,它脱离了树梢,为何会朝着地下落去,为何不往天上飞?这其实亦是一种玄。”
萧然不假思索道:“那是万有引力。”
“万有引力?”醉翁怔了怔,面露沉思之色,半晌才道,“看来你平常也喜钻研这些问题,这般说法倒也别致。你说的万有引力大概是说大地对这世界物事有吸引之力,那我再问你,为何大地会有引力?”
萧然道:“那是因为大地有重量,很重很重。”
“那为何有重量就有吸引力?”
“……”
萧然不满道:“哪有这般问法,若你一直这般问下去,那世间任何问题都解不出来了。”
“这便是了!”
醉翁拍掌道:“若一个问题,你发觉自己问不下去了,那便玄了,而你要做的,便是抓住那瞬间的灵感,从而掌控那种玄奥!”
“因为玄术本身太过玄乎,为师不能传你任何法门,这一切都只能靠你自己去体会、去感悟。”
听醉翁说了这许多,萧然终于明了,看来这玄术确实真正的道,是飘渺之道,是规则,而那人皮卷上所说的道是人之道,是一种信念,两者不是同一概念。
“有一日,为师见飞鸟从窗前掠过,它从西边而来,倏忽间便到了东边。我便思索,它为何会从西边到了东边。我起初想,是因它有速度,又历经了一段时间,这才跨越了空间,这便是空间的玄奥。若是它的速度快到极致,那它跨越这段空间可以说不需要时间。然则,我又想何为速度,何为时间,它们的意义何在。想着想着,不觉中过了三日,那一****忽而心念一动,便跨越了悬崖,到了山的那一头……”
萧然听得心潮澎湃,双眸一亮,急道:“您能说得再细些么?”
“这便是最细的了……若能说得清楚,那还叫什么玄术,我又如何几百年才寻到你这么一个弟子?”
萧然面色忽而黯了黯,他对这神妙莫名的玄术,可谓心驰神往,奈何他清楚自己解那卦象多半靠的脑中记忆。若凭借真本事,自己真有成为玄师的可能么?
见他神色黯淡,醉翁宽慰道:“不要灰心,道途漫漫,徐徐寻之,这一切还得看机缘造化。”
萧然点点头,忽而问道:“如那道门一般,这玄师可都分了些什么境界?”
“道门?”
醉翁嗤笑一声,道:“不过是虚伪之道罢了……他们所谓的人法、地法、天法三境,与天地人三才有甚关系?无非是指境界愈高,道念便雄浑些,操纵天地之气熟稔些罢了。倒是自然境以及其上的实道境与虚道境,才渐渐有些名符其实。”
“实道虚道?”萧然这才知晓原来自然境上竟还有两层境界,不过这些都与他无关,他便没有细问了。
醉翁说道:“咱们这玄术说真是要论境界,也只有说悟通多少。比如在空间这一领域,若是小成,便可瞬息百里,其后悟得愈通透,便是瞬息千里万里了。”
萧然明了,点了点头。
醉翁忽而抓起他的手臂,说道:“说了这么多,咱们这便去人间走走吧!”
“去人间?”萧然正欲发问,不料醉翁忽而抓着他,朝那悬崖下跳了下去!
顿时,他吓得脸色苍白,惊呼出来。
“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