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不可能!”
张谦不肯相信自己的耳朵,也不肯相信这个事实。他估计自己能考个一百九十分左右,但压根就没想到会输,他甚至早已备好了各种措辞来羞辱萧然,也曾想象萧然这个名动燕京的少年跪拜在自己身前的模样。
他朝着成绩榜冲了过去,不停地将人群拨开:“滚开,滚开!”
考生们面露厌恶之色,给他让出了一条通道。
事实是难以改变的,两个刺目的“一百分”,狠狠地映入张谦的眼帘,他慌了,身子颤了颤,险些瘫软在地。抱着最后一丝希望,他开始在榜单上寻觅自己的名字,目光一行行地扫过去,许久也没有结果,他竟是连榜都没有上。
“张谦,还记得上午打的赌么?”萧然那如同催命的声音适时地响起,张谦木然地转过身来,看着双手环抱在胸前,一脸邪邪笑意的萧然,一如看到了最可怖的梦魇。
“磕头!磕头!磕头!”
此情此景与上午的起哄何其相似!
上午还在为张谦助阵的墙头草们,翻脸比翻书还快了几分,张谦不会明白,看热闹的人看的始终只是热闹本身,而不是人。
董翰林脸色阴沉得可怕,一如酝酿着一场暴雨的乌黑云翳,整个燕京城谁不知晓,张谦是他的狗腿子,整日在他身后如影随形。
打狗还得看主人,狗受到了羞辱,主人的脸自然也不好搁。
张谦木然地杵在那里,进退维谷。上午有几千人在场,何况还是一群酸腐的文人,若是反悔不认,必然会遭到无尽的唾弃,从此无颜在此间立足,但若是恪守赌约,那亦是一种莫大的羞辱,日后又如何在人前抬起头来?
“萧然,得饶人处且饶人吧!”说话的是董翰林,他此句话说得毫无诚意,甚至还带着几分颐指气使的味道,连一旁单纯如纸的唐离儿都听得出来。
萧然冷冷一笑,心道你谋害老子的事情我还没找你算账,这会儿还敢来求情,不是自讨没趣么?对于自己厌憎的人,萧然向来不会给半分情面,当即漠然回道:“你算什么东西?”
董翰林是燕京城里首屈一指的公子爷,自然不是东西,但也没人说敢说他不是东西。
萧然说了,说得很自然。
周遭响起一片唏嘘声,燕京城早有传闻萧董二人因争夺第一才子之名而不合,却不料竟到了这般剑拔弩张的地步!
“你——”董翰林伸手指着萧然,从未做过粗活的素白手指兀自颤抖不已。
场间一片寂静,耐不住寂寞的夏蝉死命地摩挲着双翼,发出不绝的震鸣,更为此间平添了几许近似肃杀的气氛。
萧然不为所动,嘲讽道:“董翰林,枉你身为燕京士子的偶像,如今却要做出那出尔反尔的小人行径么?”
咚!
张谦重重地跪到了覆着浅草的泥地上,双膝着地时发出一道沉闷的声音。萧然方才的话太过阴险,竟将董翰林拉了进来,他若不履行承诺,等于是堕了董翰林的品行。
飞快地在地上磕了三个响头,张谦的双唇颤抖不止,足足酝酿了半晌,他才从唇缝里挤出那两个字:“爷爷……”
四周的人都静了下来,张谦这声爷爷唤得很轻,却足以让所有人听见了。
萧然满意地笑了笑,不料他随即笑意骤敛,直如戏班里玩变脸的戏子,冷声道:“滚,我没你这样不肖的孙子!”
这句话直比淬了蛇毒的匕首还要险毒几分。
张谦经不住这样的刺激,竟是双眼一白,昏阙过去。
“啊!”考生们惊呼起来,显然没料到事情发展到了如此地步。
董翰林身旁的几个人赶忙奔了过来,一个个恶狠地盯了萧然一眼,将有如死人的张谦抬走了。董翰林自然再无颜待在此间,他的脸色早已不能用阴沉来形容,他猛甩衣袖,寒声道:“萧然,咱们走着瞧。”
“走!”
苏浩看着萧然那张人畜无害的脸,想着他方才的作为,没来由一阵后怕,暗自庆幸自己听了爷爷的话,没有与他继续敌对下去。
此刻听着董翰林说了一个走字,他下意识地便想跟着离去——
不料,一道带着些许威严味道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苏浩,你要去哪里?”
脚步骤停,苏浩转身便看到了萧然那不见喜怒的脸色,他咬了咬下唇,略显稚嫩的俊俏脸庞上浮现出复杂的表情,眉宇间皱出一道难为的神色,他了然,萧然这是在逼他做出决定了。
“苏浩?”董翰林回头看着苏浩,眼神中带着一丝疑惑,同时还带着一些难以言喻的莫名意味。
知了们在大声而不知疲倦地唱着知了知了,不知是知了什么。
苏浩大概也知了,他抬起头来,很认真地抬起头来,对董翰林道:“他是我姐夫。”
这句话大大地出乎了众人的意料,燕京城里谁不知道,当初萧然就是因与苏浩不合而离了苏家,今日这太阳是打西边出来了?
董翰林一愣,怔然良久,才缓缓道了一个字:“好。”
扬长而去。
萧然面露笑意,走过去,拍了拍苏浩的肩膀,也说了同样一个字:“好。”
两个好字,有着截然不同的含义,个中深意,恐怕只有苏浩自己心中明了。
苏浩笑了笑,虽然笑得不算自然,却是真正的笑了。
董翰林走后,场间的硝烟味道便宣泄一空,连带着周遭众人都感觉轻松了不少。
只是,走了一个董翰林,在场还有许许多多的董翰林。
“萧然,你作的是什么诗,敢不敢拿出来念念?我就不信天下真有什么诗能毫无瑕疵地拿到满分!”说话的人正是先前与唐伯虎争执的那名矮小青年,他这句话其实是替嵇云说的,而嵇云为了风度,自然不会亲自宣出口来。
“就是,小女子见识浅薄,未曾目睹过这等好诗,也好奇得紧呢。”南云公主笑盈盈地说道,只是那笑容怎么看都不觉得好看。
因此,萧然实话实说道:“你长得很好看么?”
客观上来说,南云公主长得确实不赖,至少很白,虽然比不上苏焚香、蔚语迟之流,但也当得起美人二字了。只是再美的女人,也会有面目可憎的时候,比如萧然此时眼中的南云公主。
“你,你无耻!”南云公主饱满的****剧烈地起伏着,引得无数眼珠上下晃动不已。
“神经病!”
萧然骂了一句别人听不懂的话,接着微讽道:“说你长得不好看便无耻了,那在场岂不有许多无耻之徒?”
在场自然有许多人不认为南云公主漂亮,虽然被莫名地冠上了无耻之名,却是觉得很好笑,于是一个个便放声大笑起来。
“哈哈哈……”
哄笑声一浪接着一浪,就连树上的夏蝉也甘拜下风,止住了鸣叫,变成了寒蝉。
南云公主虽说来自弹丸小国,但好歹也是个公主,何时曾受过这等羞辱?
只见她从广袖里抽出一条绣花丝巾,捂住唇鼻,竟是嘤嘤地啜泣起来,她那双满含眼泪的眸子直直地盯着萧然,不无怨毒之色。
“欺负柔弱女子算什么本事,你那诗呢,莫非不敢念出来?”
“就是就是,快拿出来!”
“不拿出来就是心虚!”
唐宋阵营的人开始对萧然进行一波接一波地声讨。
“肃静!在这书香之地吵吵闹闹,成何体统?”
便在这时,先前文试时那名监考的老教习不知从何处走了出来,他将手中的两个纸卷递给一名小厮,吩咐道:“将萧然的考卷贴上去,教他们看看!”
“你们都抱着文无第一的顽固思想,却忘了这是一次考试,是考试就会有满分的存在。有些人,连题意都拿捏不准,也好意思在此间嚷嚷,好好看看萧然的答卷吧,看完你们再说服不服气!”
老教习忿忿地说了一通,临了还看了萧然一眼,挥袖而去。
就在这片刻功夫,那小厮已经在成绩榜单上的空白处涂上了浆糊,将萧然的两张卷纸贴了上去。
众人这才从老教习的话中回过神来,纷纷挤上前去,目光先是落在上方萧然的诗科考卷上,那是一阙词。
许是经年读书读成了习惯,有考生看到那阙词牌为《菩萨蛮》的宋词,便摇头晃脑地吟哦起来:
“落花双苑夏衫薄,薄衫夏苑双花落。
迟日恨依依,依依恨日迟。
梦回莺舌弄,弄舌莺回梦。
鸣蝉闻人静,静人闻蝉鸣。”
……
一词终了,鸦雀无声!
考生们不约而同地转过身来,看着犹自一脸淡然的萧然,目光无比复杂:惊诧者有之,疑惑者有之,崇拜者有之……
这是一阙妙到无法言喻的回文词,颇为生动地描出双苑最后的春花,在夏日里不甘地落去,引出了对春天莺语的追念,最后一句更是点睛之笔,将全词的意境拔上了一层高度,个中深意,颇耐人寻味。
除却这阙词的意境不说,单单这绝妙的回文就足以教人惊叹了,众人这才想起,上午考试时,萧然作出此词只费了短短片刻的功夫。
这是何等敏捷的才思!
“萧兄之才,当世恐怕无人能及,在下叹服!同时在下也为先前对萧兄的怀疑深表歉意。”一名燕京考生对着萧然拱手一礼,一揖几乎及地。
“在下由衷叹服,还请萧兄也受我一拜!”
“萧兄当得此礼!”
尽管萧然不停地挥手,连称不敢当,奈何这群顽固的书生是真的被他折服了,越来越多的人对他躬身行礼。此时此刻,他们拜的不是萧然,而是自己心中的诗神!
一种难以名状的感觉从萧然的心底油然而起,这种感觉很虚无,很飘渺。在这片刻间,他感觉自己成了一尊神祗,承受着千万人虔诚的顶礼膜拜。
在萧然的识海深处,那道成字符蓦然地闪烁了起来,旋转着,那金色的光芒似是比原先又盛了几分,而萧然兀自沉浸在那抹微妙的境地里,毫无所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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