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五个竹筒正是萧然白日里精心打造的保命之物,只需拉一根绳线,竹筒内的火引便会被点燃。早在之前蜷缩之时,萧然就将其从腰腹处解开,那时他看似捂着大腿的伤口,实则是用手肘按住了这几个竹筒防其滑落,同时他也将那根绳线悄悄地绕到了手指上。
破壁,跃身,拉绳,可谓一气呵成。
这一切都是萧然精心计划的结果,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而那两名黑衣人身为经验老道的杀手,反应不可谓不快,就在萧然刀势陡转之际,其中一人便暗道不好,霎时身影如风般朝萧然追去。
忽而,他的身形蓦然一顿,因为从萧然的身上掉下来一串竹筒。
一串冒着青烟的竹筒。
待到看清了落在地上的物事后,那名杀手不由得冷笑,心道这下三滥的迷烟就想阻拦住自己?
他却不知,这些竹筒内装的是萧然静心配制的火药,其威力比逢年过节时燃放的炮仗不知大了多少,更何况萧然在竹筒内壁上附了一层铁皮,威势更是倍增。
警惕是杀手的本能,但这竹筒太过平凡,这世上也没能伤到人的火药。黑衣杀手还道这是萧然放出来的迷雾之类的物事,生怕失去目标的他不敢怠慢,稍作停滞后便稍稍绕开了竹筒,往那破开的豁口冲去。
便在这时——
嘭!
一声惊天巨响在船篷中响起,五个竹筒几乎在同时炸响,在这静寂的河面上,响彻了几里方圆。
兀自昏迷着的徐万伦由于隔竹筒太近,一条胳膊被炸飞,还没来得及痛醒便被生生震死了。那名前去追逐萧然的杀手身形为之一滞,随即轰然倒地。
只见他的后脑处被一块炸飞的铁皮溅入,足有一指之深。
船板被炸出了一个大洞,直通船底,冰冷的河水如潮般倒灌进来,须臾间便灌满了船舱,画舫开始缓缓下沉。
余下的那名杀手直到此时方回醒过来,他暗自庆幸着幸亏自己没有靠得太近,忽而他感觉到了双膝之下传来的冰冷之感,不由得脸色苍白。
他不会凫水,而且有些恐水。
于是,这名杀手憋屈地被溺死在浩浩汤汤的流苏河中,不得瞑目。
他大概是世上死得最窝囊的杀手了。
这一双杀手其实早早地就潜伏在画舫顶上,原打算借着这条船顺流而下,潜出燕京城,不料落得个如此凄惨的结局。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正潜在深深水底,奋力前游。
萧然的水性很好,甫一落水他便宛若游鱼地朝着水底游去,凭着模糊的方向感,往岸边靠去。他显然高估了这两名杀手的能耐,以为他们上能跋高山,下能入深渊,心中只想着游得尽快些,却不知那两人早已归了西。
毕竟是初夏,夜间的河水还冰冷得紧,加之萧然潜身水底,更是感到有几分刺骨。此刻他却不敢露出头来,手脚并用着,拼命地向前游去。
大腿上的伤口还在汨汨地淌着鲜血,在河水的冲洗下更是疼痛了几分,萧然感到有些晕眩,咬着牙,又游了一段,嘴角处便开始冒出一串串气泡。
一口气终究有耗尽的时候。
就在萧然憋不住,想要浮出水面换气的时候,一道暗潮朝他涌来,紧接着他便被一个硕大的物事狠狠地撞了一记,险些将他撞晕过去。
噗!
萧然被撞得在水中倒转几圈,狠狠地呛了几口河水,撞到他的物事似是一条硕大的河鱼,瞬间便不见了踪影。
窒息感袭来,胸肺间传来难以忍受的痛苦之感,萧然已顾不得撞到他的是何方神圣,若是不能快些浮出水面,他怕是要去见河神了。
河中暗流涌动,过度失血加之呼吸不畅,使得萧然瞳孔开始扩散,他此刻全凭着一抹求生的意念苦苦支撑着。奈何意念再坚毅,也抵消不了那股难以忍受的无力感,加上呛了满腹河水,萧然的意识开始消沉下去。
要死了么?
就在萧然近乎弥留的时际,昨夜飞入他眉心的那个佛符又在他的识海深处闪现起来。
那道刻着一个成字的佛符。
丝丝金光从佛符上逸散出来,与上次一般,萧然的身体又产生了那种玄奥的共鸣。所不同的是,这一次萧然是清醒的,他能“看”到自己脑海中莫名多出来的那个奇异佛符,他感觉到自己体内流淌着一股暖意,那因久久不得呼吸而渐渐萎顿的肺叶又逐渐恢复如常,便是连腿上的伤口也停止了流血,似乎在缓缓愈合着。
此时的萧然已顾不得去思量自己的脑中为何会突兀地出现这么一道佛符,他只是隐隐觉得此事与昨夜的遭遇有关,奈何他已想不起。缓缓闭合的眼睛再次睁开,萧然感觉到体内又恢复了不少力气,当即不再迟疑,继续向岸边游去。
有了那道佛符产生暖意维持着,萧然便不再有窒息之感,于是他打消了浮出水面的念头。先前入水的匆匆一瞥之间,他看到了约摸一里开外的登仙楼,想来是那名唤作墩子的兵士将画舫撑到此处,以便将自己溺死后扔到无聊斋的后方。
又潜游了约摸一炷香的时辰,萧然感觉那佛符的力量似乎被自己耗尽了,光芒暗淡了下去,窒息感再次传来,他不敢再迟疑,双手狠狠地往下压了几下,片刻之后,悄悄地从河面上冒出头来。
大口地喘了几口粗气,萧然感到无比舒畅,那种感觉一如饥渴了十天的乞丐得了一碗肉汤。
张目四望,萧然才发觉自己不知不觉游到了登仙楼的后方,眼下离岸还有十余丈,回首望去,河水漫漫,哪里还有那艘画舫的影子。
“那船莫非被我炸沉了?也不知那两名杀手去了哪里……”
长安街上闪烁着影影绰绰的火光,隐约中有呼喝声传来,萧然知晓是自己那炸弹的爆响惊动了巡逻的卫兵,自己还是早些上岸为妙。
脑海中佛符的光芒忽而彻底黯淡了下去,失去佛符产生的神秘力量的维系,先前的无力之感再度来袭,眼看着离岸不过十来丈,虚乏无比的萧然却感觉隔着万水千山的距离。
“活下去!”
牙关紧咬,萧然奋力游着,有时候好容易游了几丈,又被暗潮推远开去。
“我萧然今日难道要如此憋屈而死?”萧然看着那近在咫尺的河岸,脸上挂着一抹不甘,皓月当空,月光下,他那失去血色的脸更显苍白了几分。
意识又逐渐变得模糊起来,萧然全凭着那抹强烈的求生欲望,在河水中浮沉着。
登仙楼上。
正在练琴的蔚语迟被那道隐隐传来的爆响声扰了兴致,她轻蹙着娇眉,趋步来到了临河的窗前。
月中时节,窗外月色如霜,投在微波漾漾的流苏河上,显得静谧无比。
蔚语迟凭窗远眺,那异于常人的目力望到很远,却也没有见得一丝异常。稍稍停驻后,她便打算关窗歇息去了,就在她将窗页堪堪合上的时候,手上的动作却是停了下来。
只见离岸不足两丈的河面上,一个人在水中浮沉着,那人努力地仰着头,似是在挣扎,每每露头片刻又将头埋到了水里。
蔚语迟目光一凝,她瞬间便认出了那袭衣衫,忆起了昨日那名与自己隔河相望的少年。
是萧君子!
芳心大乱,蔚语迟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向来言行迟缓的她不知从哪儿借来了气力,揽起裙摆便朝外奔去,从见到萧然那一刻到奔下五层高楼,她竟只用了短短几息的光景。
“啊!”由于奔得太急,蔚语迟不小心被登仙楼后门的那道门槛绊倒在地,也不知小腿上被蹭出了多大的伤口,殷红的鲜血瞬间透到了白色的裙摆外。
她此刻却顾不得这许多,咬着嘴唇爬起来,一刻也不停留地朝着河岸奔去。
这哪里还是平日里那看似如弱柳扶风般的娇弱女子?
意识即将彻底消沉下去的萧然不知有一名自己从未谋面的女子不顾一切地朝他本来,迷糊中,他摸到了一根延伸到了水中的柳树根。
他死死地抓着那截树根,挤出体内最后一分力气,终于是挣扎到了岸边,奈何他此时全身气力全无,想要奋力挣起身子去攀住岸沿。
手伸在半空,离岸沿不过咫尺的距离,而此时的咫尺,宛若天涯。
努力地伸了几次,奈何始终够不着那一寸土地,带着一腔不甘,萧然的身子渐渐地向水中滑去。
在这绝望的时刻,萧然的眼前忽而出现了一只素白的玉手,那般美丽。
萧然大概一辈子都不会忘却这一只手。
他的手被紧紧地抓住,坚定而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