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从稀疏的叶中落下来,照在沈幻惜的身上,不觉已出了一身的汗,兴许是因为太热,兴许是为了那头瘦弱的梅花小鹿吧。
小鹿才不过跑出几十米,已经将被汗血马追上。马蹄踩着地上的咯噔声让那头梅花鹿将近绝望,却不知它为何要如此执着。即使它投降了也无妨,这鹿没有杀的价值,故而夜池应该不会杀它。而相反,倘若它再如此顽固不化,夜池的弓箭已经蠢蠢欲动了。
不过那只小鹿也算机敏,一看要被追上忽然换了个方向。身形小的唯一特点就是敏捷,汗血马虽然速度快可它块头大,转个弯已让那只小鹿又跑出了许多远。
夜池已经拿了弓箭,沈幻惜忙压住弓道:“捉活的岂不是更加有趣?”
夜池愣了一愣,放下弓,道:“当初在御园狩猎之时,你也曾为一只白狐求情,那时你是真心还是假意?”
沈幻惜明白夜池所问的真意,本是不想回答,可是她却是有些不甘。她不是一个影子,她想在夜池的生活中留下些许,哪怕只是一个小小的印象也好,所以她还是回答了夜池的话:“我只知道,我此刻是真心的。”
只是说完了,沈幻惜又觉得十分后悔,这属于什么,这属于投降,与她的本性不符啊!
“你以为本王还会信么?”
沈幻惜一听如获大赦,不信便好,倒也没觉得自己有多么的失败了。
经过几番周折,那鹿已被逼得筋疲力尽,汗血马和夜池都显得有些热血沸腾。路的尽头有白色的光,是一片万丈悬崖,那头小鹿正站在的崖边不安的踩着蹄子,看来已是无处可逃。
夜池双腿用力一夹,那汗血马便已得了夜池最后的命令快速向前驰骋,只是这时,本是一马平川的地上忽然出现了一条绳索,对急速而行的他们几个来说,简直就是个夺命之物。
沈幻惜的心迅速的收缩了一下,这么摔下去,必会由于惯性而摔下悬崖,运气好点不摔下悬崖,也很可能会被摔得半身不遂,就算运气再好点那掉层皮是至少的,可都是活受罪的事儿啊。眼见着那汗血马已要被绳索绊倒,只不过那汗血马似乎早已知晓此处会有绳子一般,不客气的抬起前蹄一跃而过,随后停了下来,在原地踩着步子,略有怒意的打着鼻响。
沈幻惜在马上惊魂未定,夜池却是一副淡淡然的样子,没有任何的惊慌。
这就是沈幻惜的生活与夜池生活的区别,一个过于安逸,而一个需步步为营,两个极端。
“还不出来,等着本王亲自来请么?”夜池的声音沉而有力,有种深深的寒意,是沈幻惜之前所未见过的。
原来夜池以前待她算不错了。
夜池话音刚落,便见从树上飞下几十个黑衣大汉,手中握着明晃晃的刀,恰恰封死了来路。
沈幻惜真是一惊未定又起一惊,她转身看了看身后的悬崖。崖中围绕着许多浮云,峭壁之上只能见几根青藤,汗血马所站之地不过离悬崖几步远,稍不留神,就该要粉身碎骨了。
这时,只见夜池飞身而起,一脚就将其中一个踹飞在地,力道可见一般。其他几人见夜池已动了手,毫不迟疑的也挥刀砍了过去。
都说先发制人的确是不错,可夜池这也未免太冲动了些。
沈幻惜看得一身冷汗,若说之前,她倒也可以帮把手,可如今的确算无能为力。
沈幻惜苦苦忧思,倘若那些人要对自己动手应当怎么办,难不成要跳下悬崖去争那一线生机?可是事实证明她想得着实多余。那些人似乎只针对夜池,而并不打算对她下手。举个例子来说,夜池一掌将那些黑衣人逼到沈幻惜旁边,沈幻惜本以为他的一刀就要对自己砍过来了,但是那人看了她一眼,愣生生的又冲过去和夜池缠斗,摆明了就是冤枉她是和他们一伙的么。
沈幻惜如今觉得自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所以如今是不逃也要逃,非逃不可。她的手握着马的缰绳,竟是有些发抖。只要她愿意,她马上可以离开,没有比这更好的机会。可是看着夜池,心底却仿佛有个声音在告诉她不能走。
绝壁上的风冷得彻骨,冻得沈幻惜嘴唇发白。她闭上眼,想就这样一走了之,可是在闭上眼的那一刻,她忽然看到夜池的身后有一把明晃晃的刀。
“阿池,小心!”沈幻惜说着,用力一夹双腿,汗血马便朝着夜池的方向而去。那些刺客见了她,都纷纷退避,沈幻惜此刻已顾不得自己了,伸手对夜池道:“阿池,上马!”
正是她伸手的这一刻,她看到一把明晃晃的刀自上而下,若这刀子落下来,她这手可就没有了。
只是哪怕真是这样,她也不会后悔,至少无愧于心。
夜池见此,手中聚力一掌将那个黑衣人震了出去,只是因为救沈幻惜而让夜池分了心,身后被结结实实的砍了一刀。
夜池闷哼了一声,淡金色的织锦袍瞬间被鲜血染成鲜红一片,比午时的阳光还要刺眼,刺痛的是沈幻惜的心。
“阿池,快上马!”沈幻惜勒住马,转身看着他。
夜池在黑衣人之中周旋,每接下一刀都异常的吃力。在夜池转身迎敌的那一刻她忽然见着方才的血渐渐的变成紫黑色,而夜池的脸色也变得愈加的苍白。
沈幻惜惊慌的从马上跳了下来,刀上被抹了剧毒,如果夜池再这样运功下去,恐怕就回天乏术了。
黑衣人见沈幻惜过来,加大了手中的动作,已将夜池逼到悬崖边上。
此时的夜池面色发青,他也清楚的明白自己中了毒,他看着黑衣人身后的沈幻惜,冷笑一声:“怎么,想要看我怎么死?”
也许沈幻惜一辈子也没有见过夜池像此刻这般绝望,仿佛人生中最重要的东西坍塌一样,生命无以为继。
夕阳走到了天边,泛出最后的几抹金黄。夜池的身后就是悬崖,而沈幻惜与他之间的五步,就仿佛是生与死的轮回线。
“我终归还是输了。”夜池的声音再没有任何的光彩,三年前他付出了他的地位,三年后,他将付出的是他的生命。
冷风扬起,悬崖的尽头,再也见不到夜池。
“阿池!”当他的最后一丝裙袂消失时,沈幻惜也追着他毫不犹豫的跳下。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这么傻,不是一直想着要逃脱,不是一直都在想自己此生恨透了他么,为何到了这一刻,他却会追着他一起跳下绝地?
夜池说输了,可她又何尝不是输了?对啊,他们本是一条线上的人,一个输了,另一个又怎么甘心去赢?
夜池似是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伸手抱住她,才觉得一切都是真实。他缓缓启齿:“为什么,你要这么做?”
沈幻惜将头埋在他的胸中,低声道:“因为,你死了,我就没有活下去的理由了。”她忽然觉得,自己活了这么久,只有这一刻是心中最踏实的,却是一点也不后悔。
沈幻惜本以为她已经为自己的人生画了个华丽丽的句号,没想到她其实最多画了个逗号,人生漫漫,倒还衍生出了许多的波折。
悬崖下的湖水冰冷彻骨,如千年寒潭。好在沈幻惜自小得他师兄厚爱,之前几次被扔下深湖而变得谙熟水性,于是二人就都活过来了。
虽说她如今功夫被废,但好在医术废不去,又好在她虽然没有什么实战经验,但夜池所中之毒她恰恰又读到过,这叫什么,这叫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这后福究竟是谁的后福暂且不做探讨,但此刻沈幻惜觉得能救下夜池就是自己的福气。
虽说对夜池的伤口进行了简单处理,但夜池已近昏迷,若不找户人家熬药排毒,他照样也是活不成的。
沈幻惜抬头看了看悬崖,感叹一声:“汗血马啊汗血马,你咋地不一起跳下来呢,你要是跳下来多好,至少帮我驮一驮你家主人啊。”感叹完了,这夜池还得自己背。好在夜池下马前将那黒曜弓挂在马上了,否则她可真要阿弥陀佛了。
再说那司马空见与黄霆显在雾沅山山腰等着夜池,到了夕阳淹没在最后一抹山脉间,才看到汗血马疾驰而来,马上唯有一柄弓箭,已无他人。
汗血马见了二人,长啼一声,转身又朝着来路而去。
二人知晓这马通人性,心中已暗道不好,匆忙赶至悬崖,唯见马对悬崖长啸,还有那淡淡的血迹,心中一片荒凉。
但二人都是身经百战之人,心中也笃定生要见人死要见尸,所以在未断定前打算隐瞒真相,暗中寻找。可是到了军中才发现军中早已大乱,原是廷尉李恪声言见到王爷遇刺,凶多吉少。在二位回来之前,已方寸大乱。
正是这让两位大人焦头烂额之时,听闻又丢了个美人,这下可是好了,夜澜城恐怕要彻底的崩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