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祸发生的那天,笑嫣于昏迷中经历了一场只存在于想象中的,短暂的灵魂旅行。
一片漆黑的方圆中,心在呐喊,声音却一点也发不出来。垂眸阖目,有什么自眼角滑落,笑嫣于水雾朦胧中看到一线晶莹,降落,迸溅,消失于须臾,如同此刻的自己。
原来,这就是转世投胎的感觉。
从死亡到重生,省略了奈何桥,省略了孟婆汤,所有的欢愉,悲伤,眷恋,通通记得。
神珏十年秋,皇城天牢。
冰冷潮湿的地面上,面色苍白的少女发出如梦呓般的呻吟,眼睫轻轻颤动。
好痛,浑身像被千万个蚂蚁撕咬那般,笑嫣眉头绞地死死的,意识在昏迷与清醒的边缘挣扎。
“林太医,公主确定无碍了吗,皇上那边还等着回话呢。”
一声不阴不阳的问话自寂静中响起,刺痛笑嫣的耳膜,驱散她仅存的睡意。
缓缓地睁开眼,笑嫣大脑空白地看着眼前的一切。牢房,古装,老者,还有一双带着眼屎的老鼠眼。
“萧公公,你瞧,公主这不是醒了。”白胡子老者侧了下身,那恶心的老鼠眼瞬间在笑嫣眼前放大。
老鼠眼噙着不屑的笑,目光在笑嫣身上慢慢晃了一圈,“公主您咧,还是乖乖地歇着吧,明日就行刑了,也就几个时辰了,何必呢!您闹的这一出,皇上也就当看戏了,这都到最后了,您也就别自取其辱了。”
公主,皇上,行刑?!
笑嫣闻言一震,整个人清醒过来。谁能告诉她这儿唱地是哪一出?
按照昏迷前的记忆,此刻的她不是在医院就是在天堂,而这里,显然不是备选答案中的任何一个。笑嫣眼睫扑哧扑哧眨个不停,脑细胞拼命地运转,唯一想到的可能便是……借尸还魂!还是一具古代的尸!一具刚刚在牢房死掉的古代的尸!
等一下……老爸和小妈呢?车祸发生的时候,他们明明跟她在一起。
思及此,笑嫣呼啦一下坐了起来,一双眼睛在牢房环视了一圈,最后定格在那名被称为林太医的老者身上。
她推开老鼠眼,卯足劲扑了上去,抱上他的小腿,囊着鼻子喊道,“小老头,这里面就你看着像好人,快去告诉你们这儿的老大说我要见他,你告诉他,我上通天文下知地理,满腹经纶,博古通今,还能预测未来,是防篡位选皇后压小受的居家旅行必备之选,绝对是穿越女中的战斗机,我要求跟他进行一次坦诚的跨时空会面,请您安排。”
“……”
为什么周围那么安静,她明明说地很大声……
笑嫣抬起头,那被她紧紧抱住小腿的林太医此刻正抖着胡子,眼睛瞪地硕大,一副快要窒息的模样。
“萧公公,老夫无能,公主她,疯了。”
萧蜀闻言冷笑,一挥拂尘,对围在牢房内的众人做了个驱散的动作,“哼,没死就成,咱家这就去给皇上回话,都撤了。”
笑嫣被白胡子老者面带悲悯地拨开了手,她还想说什么,起身的瞬间,走在最后面的萧蜀突然猛地回头看向她,“公主,咱家劝你还是不要再耍什么花招了,镇国四公已于今日午时处决,万事皆成定局,公主您读了那么多书,成王败寇四个字懂得吧,战家儿女,死地有尊严些。”
低沉的声音带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感在空气中蔓延,笑嫣从里面剖析出一丝威胁,出于本能,准备叫嚣的话硬生生被吞了回去。
战家儿女?她不记得历史上哪个王朝的皇帝是姓战的啊。
待所有人都离开后,笑嫣才提步向牢门走去,她双手握住阴湿的牢门,探着头往外看去,希望能从中发现她现下处境和身份一丝半点的线索。
就在她张望的空当,一声带着浓郁轻蔑的嗤笑自几尺之外响起。
笑嫣闻声抬头,对面牢房,一身白衣的男子正噙着笑定睛看着她。
“你,是在笑我吗?”笑嫣挑着眉毛打量着他,素白的衣,披散的发,发丝略微枯黄,如书生般温润的脸,薄唇微扬,大概二十岁左右的样子。
“公主不是得了癫疯之症,怎么,还记得君说?”他迎上她打量的眼神,一脸讥讽。
笑嫣不满于他的态度,苍白的唇微努,“我不是你们的公主。”她说的是事实,但对面的男人显然不这么认为。
“此时此刻此地,只有你和我,公主做戏给谁看?”
“我真的不是……”笑嫣又想解释,可转念一想,如此荒谬的事实又有谁会相信呢,搞不好还会以为她是真的疯了。笑嫣下意识地咬住唇,抬眸暼向君说,脑中酝酿着更好的说辞,“你说我是公主,你认得我?”她故作娇弱地轻拂额角,“为什么我什么都记不起来?”
“不记得?”坐在牢房一隅的君说闻言一笑,唇边一抹讥诮,“公主若是忘了,臣倒可以提醒一下。”
笑嫣保持姿势,迎上君说已渗出强烈恨意的眼眸,等他说下去。
“你战流戈,先皇御封的龙炀帝姬,当今圣上的幺妹,玄门的主子,神珏之变的主谋,这么尊贵的身份,如此冠盖九霄的事迹,公主怎么能忘记呢!”那纯黑的眸子里俱是寒萧肃穆的冷,笑嫣仿佛在里面看见了星辰夜雪,黑白相应,分明着痛与恨。
笑嫣僵在原地,手忘记放下,她“借尸还魂”的这个“尸”来头可真不小。
如果这名叫君说的男子所言属实,她还魂的这个人应该是当今皇帝的妹妹,而且这位公主殿下还于日前发动了一场叛变,也就是电视剧中常说的谋朝篡位。
君说斜睨着她的反应,唇边的讥诮更浓了,“公主想起来了?臣就说嘛,听过有人头部受创神智受损的,还没听说过割腕也能丧失记忆,哼?”
“割腕?”笑嫣侧首,入目即是僵在空中的手,腕间,刺眼的白纱像是一张讥讽的笑脸,咧着大嘴望着她。
笑嫣羞愤地别过脸,后牙槽被磨地吱吱作响。
就在她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动作的时候,于寂静中爆发的喧嚷解救了她。
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石火间。
待笑嫣和君说反应过来的时候,周围已尽是刀戈相碰和嘶喊的声音。
“有人劫狱!有人劫狱!”
“是玄门的人!”狱卒嘶哑的吼声伴随着急促的脚步于牢房内外震颤。
笑嫣扑向牢门,头抵着其间的空隙往外看。劫狱!是来救她的吗?这样的念头一闪而过,下一秒,潮湿的牢栏外,一身玄衣持着血刃的男人从天而降。
“公主,澜玉救驾来迟!”
温润通透的话音未落,一抹银光划破阴晦的空气,自称澜玉的男人拔剑劈开了与笑嫣分寸相隔的牢门。
那明晃晃的剑尖擦着她的鼻尖而过。
笑嫣倒吸一口凉气,整个人直挺挺地向后倒去,空中伸来一只温热的手,瞬间揽过纤腰把她捞了回来,惯性使然,笑嫣一个跟头栽倒在他的怀里。
刺鼻的血腥味混合着男人的气息,她吸了下鼻子,仰起头,对上一双平静无波的眼。
笑嫣的目光一路向下,高耸的鼻,恰如其分的唇,修短合度的颚,当真是玉面淡拂,风流旷世。
她看地出了神,苍白的唇微微张着,忘记闭上。
见她一脸呆傻,澜玉轻摇着呼唤,“公主?”
“嗯?”眼睛终于找到焦距,笑嫣表情僵硬地眨了眨眼,“你……”
“公主,此地不宜久留,你要怎么处罚澜玉都好,我们出去再说。”截住她的话头,澜玉一个转身,将她严严实实的按在怀里,“公主,抱好。”
此乃性命攸关的当口,笑嫣自然没有犹豫。她立即像八爪鱼一般缠到他身上。当那冰凉的小手狠狠扣住男子腰带的瞬间,后者顿了一下,接着似什么都没发生那般冲了出去。
紧跟在他身后,是一个面容邋遢,年岁稍大的男人,他上前几步替澜玉挡住两边涌上来的狱卒,急促道,“门主,先带公主离开,我来垫后!”
“魏叔,你自己小心。”
话毕,澜玉舞着剑花试图突围,无奈天牢狭窄,他根本施展不开,再加上一批批蜂拥而上的狱卒,他与笑嫣二人严严实实地被困在牢房门口,一时间僵持不下。
澜玉将笑嫣护得很好,没有人可以近她的身。那刺眼的刀光将她与外面的厮杀血腥隔绝开来,在笑嫣看来,现下就如同在看一场特效逼真的3D电影。
突然,一抹鲜血飞溅而来,笑嫣嘤咛着撇过头去,再抬首,撞上对面君说望过来的目光。
此刻的他定睛看着澜玉,眼眸中挂着笑嫣看不懂的忧伤,“宫澜玉,值得吗?这个女人值得你们为她卖命吗?在她的眼里你们的命根本不值钱,她只是在利用你们。她和战流璟达成了协议,只要肯引你们出来,他就放她一条生路,你明明知道,为什么还要来!”
笑嫣惊于君说的话,仰头望向抱着她的男子,那若隐若现于刀光之中的侧脸,无一丝动容,似没有听到那严厉的质问。
“她作如何打算与我无关,我只知道,我们宫家生是龙炀帝姬的人,死是龙炀帝姬的鬼。”
他的声音很轻很轻,轻到旁边的笑嫣怀疑自己是不是幻听了。
尖锐的笑声骤起,君说的脸刹那间变得狰狞万分,“原来如此,对你宫澜玉而言,这个女人永远是第一位的。我和婉词算什么,可有可无的朋友和妹妹罢了,吾何等痴妄!”
笑嫣黛眉微蹙,看着形容憔悴,状似癫狂的君说,心脏一凉,似被人紧紧攥了一下。
他很瘦,瘦到远远望去,那宽大的囚服似挂在他身上一般。细长的脖颈间有些许血迹,已经在白皙的皮肤上结了痂。目光滑下,他那搭在膝上的手指全部被褪了指甲,血混着泥土早已变了颜色。
那该有多痛啊?笑嫣想着,瞟了眼掉在地上的砍刀。要不,把他一起救出去?
就在笑嫣升起这样的念头之时,身前的澜玉突然像拽小鸡一样把她拽了过来,“公主,走。”
“诶?”笑嫣挂着疑惑的表情闻声扬头,却被腾起的澜玉一把按在了怀里。
风掠起,黑与白两道身影于血光中跃起,笑嫣思绪一片混乱,眼前的刀光剑影被记忆里其他画面所代替,一帧帧镜头如电影放映般自脑中划过。
讥笑的脸,微扬的唇,愤恨的眸。
“你,还没救他……”
“什么?”空中的澜玉闻声垂首,凌冽的目光伴着脸上点点血痕,看得笑嫣煞是心惊,想说的话被卡在喉间,不上不下。
此时,被称为魏叔的男人突然撕心裂肺地吼了一句,“门主!”。
上一秒还厮杀在一起的人群瞬间被分隔开来,一道道血红的影子贴着甬道从远处飘来。
笑嫣还在想发生了什么事,澜玉搂住她的手如断线的木偶般垂了下来,“赤门,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