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你派人打探我的身份？”
面前人似笑非笑的看着她。一双媚眼如丝，丝丝撩人心弦。
千缕无奈扶额，她让陈启安好好管着手底下的小太监，却不料人家今次不扮太监，改扮侍卫了。
“有什么事，你亲自问我便是了。只要是你问的，我知无不言。”裴清嘴角勾起，用手轻轻抬起她的下颌。
千缕没好气别过头，“有话说话，莫动手动脚的！”
裴清嬉皮笑脸的搓搓手，“真是滑腻！”
有了上一次的经历，千缕也明白这位不是什么省油的灯。他要是不想走，根本赶不走。要是想走，瞬间就可以不见。于是，她也不管他，径直坐下刺绣。
裴清见她不理自己，笑着坐下，定定的看着她认真的侧脸，“你不是想知道我的身份吗？”
针顿住，千缕抬头看他。
“官位正三品紫金绶人。实则是太后的面首。”
瞳孔蓦然瞪大。
针尖差点戳到手。
“小心点。”裴清握住她的手，轻笑道。
快速抽回手，她下意识拿帕子擦了擦。
“你很嫌弃我？”裴清眼中泛着波光，但不是泪。
“没……”她紧张的下了暖炕，站在冰盆边汲取凉气。
感觉裴清走到身后，她没回头，浑身激起鸡皮疙瘩。
裴清的家住在岭南国与昆朝边境，岭南国作为一个多民族国家，生活着不同样貌、习俗的人。他住的村子便是仅有数百人的小族群，因其族群祖辈研制药物，族中人身子一向康健。族人无论男女，皆是皮肤白皙细嫩，眼窝深陷，眼神深邃，犹如仙人般的外貌。而村子在大山之中，交通不便，几乎与世隔绝。近亲通婚让这个族群人数日渐稀少。最后一任族长是位美丽的女子，她风情万种，性子泼辣。并登上阻隔村子的群山中最高的一座山。而在山顶处，她救了一名陌生男子。
之后的事，很容易想象。她无可自拔的爱上那名男子，拒绝了族中老人为她婚配的夫君，惹怒族人。那男子被打至重伤，若不是被女子及时发现，几乎一命呜呼。女子愤恨交加，但无论如何也不愿背弃族群，无奈只得和男子分别。她亲手送那男子出了村，哭的眼睛都瞎了。在那男子离开三年后，郁郁而终。那时的裴清十二岁，而那美丽多情的女子，是他的姑母。
第四年，那男子偷偷回到这里，得知裴清姑母已死，悔恨交加。一气之下，便在城镇中大肆渲染村中多美丽女子，多财富。导致很多人频繁进村骚扰。最后惊动当时正在两朝边境征兵的昆朝将军，那将军带人一举攻破村子，俘虏了年轻男女，杀光老幼，他见裴清容貌更甚一般女子，便淫心大起，凌辱其整整五年。直到先帝病重，他为讨好太后，遂将其拱手奉上。至此，裴清又成了太后的男宠，这一当，便又是一年，直到如今先帝薨逝，昆武帝贺宁烁即位。
说这些的时候，他的神情无一丝波澜，好像只是在评论别人的事。千缕早在他开始述说的时候就一直看着他似乎无动于衷的表情，完全可以想见他那风姿绰约下隐藏的满目苍夷的心。这样受尽屈辱的活着，他是怎样的痛苦？
“这些年……”千缕顿了顿，“你都是怎样过来的……”
裴清仰头笑了笑，“我丢尽了族人的脸面，对不起死去的亲人。像我这样的人，早就该死了。可是，我没有用，连死的勇气也没有……”
“死的确是一种解脱。只是，你父母亲族之仇谁去报呢？”
“杀害亲族的那名将军，在半年前被秘密处死。如今我又能恨谁呢？就算我恨，我恨带给我这种生活的太后娘娘，却为了苟活于世又不得不曲意奉承，百般讨好。公主可以想见我魅惑太后的样子……”他望着千缕，一字一句道：“像狗一样！”
千缕与他对望，久久不发一言。突然感觉他们俩竟如此的像，有那么多的无奈，有那么多生活加压在身上的枷锁。只是，自己比他要幸运，她将会亲手了结仇人！
裴清端起杯子喝光杯中茶。千缕看着他，无奈道：“那杯好像是我的。”
舔舔嘴角残留的汁液，他举杯展颜而笑，“我知道。”
刚才的故事丝毫没有影响他的情绪，他还是那样调皮的笑，俊朗的面庞抹上淡淡红晕。面首，这样一个卑贱的身份，实在不适合拥有婴儿般纯净面孔的他。
“我帮你逃出宫廷……”千缕头脑一热，脱口而出。
裴清的笑容僵在唇边，呆呆的看着她。
“为什么帮我？”
许久，他这样问。
为什么呢？她也不知道。她只知道宫廷如果是个黑透的染缸，那么她愿意尽自己的力量留下一抹纯白。
她也想离开，但却不能离开。
“你想逃离吗？你若是想，我帮你。”
裴清走近她，居高临下的审视娇弱美貌的千缕，“离开，不会那么简单。”
千缕抬起头，直直的望着裴清独有的茶色眼眸，那样深的颜色，像漩涡，紧紧吮吸她的灵魂。
“皇上驾到，微媛堂俪顺女且相迎！”
殿外响起柳钦的声音。
千缕下意识回头一望，再望回时，裴清已不见，只有一扇窗一摇一晃。
“想我了吗？”
宁烁从背后拥她入怀。
柳钦带着人退出殿外，又拦住端着茶水的唤秋。
“嫔妾都忘了皇上的模样了。”千缕也不回头，任由他这样抱着。从身后传递而来的温暖，平铺在她心头的失落之上，舒服些许。
“若不是祖制不可违。朕何尝不愿意日日陪在你身边。”宁烁低声细语，温柔似水。
“嫔妾明白。”
“你不明白。”宁烁松开手，让她面对自己。“送个礼物给你。”
千缕好奇的望着他。哎，心里郁闷的时候，还得装作若无其事，实在是很麻烦。
柳钦入内，将一幅画展开。
此画背景是满园金茶花，花丛中有一位绝美佳人挥动广袖，翩翩起舞。她微微含笑，眼睛微眯弯弯如月牙，脸庞白皙通透，身量娇弱，体态瘦削，好像落入凡尘的仙女。线条流畅，人物饱满，是不可多得的珍品。
“这是……”千缕眸光微闪，哑着声音道。
点点她的鼻尖，宁烁噙着笑意，“傻丫头，连自己也不认得了？”
千缕又将目光投射在宣纸上。
那确实是她，一颦一笑，眼角眉梢，刻画丝丝入微。千缕身为公主之时，徽趾国太后着人教授她琴棋书画，师傅曾给她看过他娘亲的画，和面前这幅一样入木三分。
“若不是真心爱着这个人，无法达到这样的意境。”师傅说。
他……
千缕抬眸望去，宁烁弯着眼睛，笑的慵懒。
一把抓住他的手，千缕拉着他走到西厢房，自己的书案前。铺开宣纸，摆上笔墨。
“你要画我？”宁烁抱怀笑看她。
千缕没有回答，已经开始作画。
宁烁目不转睛的看着她，蘸满浓墨重重勾勒出一笔。
“画人像这样下笔？”宁烁挑眉道。
“嘘。”千缕抬头，竖食指捂嘴。
宁烁耸耸肩，不再打扰她。
千缕画画的速度很快，抓形也很准。其实她本意是想画一幅荷花图给宁烁。在昆朝，荷花代表表白之情。可画着画着，思绪就不受她控制了。遥想原来的村子，村内也有一处荷花塘，离她家不远，却是去林朔家的必经之路。夏天时分，坐在荷塘边纳凉，拿大荷叶扇风，令她怀念又令她向往。
宁烁见她神情悲戚，只怔怔望着画纸，不禁上前探看。画中是一个破旧却整洁的院子，院中种着各种蔬菜，架子上整整齐齐摆着干菜，四周的角落处有几盆山茶花。只不过，画面上苍凉感颇重，加之没有人物，未免显得寂寥。
“这是……你的家？”
一早便听说这位公主十岁才入的宫，原先只不过是个平民女孩。但见她如此怀念自己过去的家，可想而知那感情的深厚。
千缕心中难受，堵的厉害，抛了画笔，她一头扎进宁烁的怀中，紧紧抱着他。
“千儿……”
他听见她哭了。
反环住她颤抖的身体，宁烁心口微微发疼。“我给你一个家好不好？”
“皇上……”
千缕满面泪痕，不可置信的抬头看他。
宁烁双手捧着她的脸，擦干她的泪，认真的盯着她的眸子，温柔笑道：“朕一定会给你一个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