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头,时间到了!”玩游戏的姜世邦猛然喊一句,吓得我差点晕过去。
“喊什么呢?说过多少次!别一惊一乍的!”
“你该去小剧场了!”
“多管闲事!小心我今晚被妖精吃了回不来了!”我看看电脑屏幕左下角时间,7点37分了,我急忙到卫生间,对着镜子草草拨了拨头发,刮掉脖子上跑出来的胡渣,丢掉刮胡刀往外跑。
“加油!”楼梯间传来姜世邦从出租屋的喊声。
我一路上我满脑子妖精茹毛饮血的画面,打着冷战走到小酒厂门口,看着前方隐隐错错亮黄灯的“妖洞”,我深呼一口气,踏进剧场,贴着窗口对面的墙,横着走到了窗口前。
“海马?”
“……”我看着前面的双手,想象里面坐了一个狐面长尾的怪物,心中一阵阵发毛。
“你来了啊!”
“来了……”我说,“诶……”
“怎么了?”
“我……问你个问题……”
“说啊!”
“你看过《聊斋异志》么?”
“看过啊,怎么了?“
“你认识里面小翠、还有娇娜么?”
“不记得了,蒲松龄笔下的妖怪?”
“你是……么?”
“我是什么?”
“妖精?”
“是啊!怎么了?”
“狐狸精?”
“哈哈哈……”妖精的大笑声让我毛骨悚然,我向走廊的尽头的看去,门前的胖子这时也像是只河马变成的大胖妖怪,等我进去后,他就封锁山洞,接着他俩妖怪就能扒我的皮吃我的肉了。
“海马!”妖精笑得有些上气不接下气地说,“这是你的冷笑话吗……”
我有些生气地走过去说:“你不是妖魔鬼怪倒是出来见见人啊!”
“哈哈,你不会真的害怕了吧!”
“可笑,我怎么会害怕!哎,说实在的,你要是个妖精,我请个法师帮你超度吧,别躲在里头吓唬人了!”
“哈哈哈……”妖精笑了好一会喘着气说,“如果我是妖精,出来变成人形你也看不出来!”
聊着聊着我放松下来:“少吓唬人,真的人是有体温的!”
“哦~?那简单。”她却从窗口伸出右手,朝上说:“你过来!”
我走过去,妖精镇定自若地说:“看看有没有温度啰。”
这会我才意识自己疑神疑鬼闯了祸。我把手抬起来,就在要下手的一刻我还是紧张了,要往下放,又抬起,手僵在半空中进退两难。僵持了一会妖精说:
“来呀,你不是担心我把你吃了吧?”
我用右手食指轻碰了一下她的掌心,她没有躲闪,也没有发生把我拽进窗口吃掉的事儿。咳,我承认是我脑袋发热,当然不会。好吧,将错就错吧,我整个手掌放在了她的手掌上。
她没有抽开,反而弯曲指节,用柔软细致的手指轻扣在我的手背上,手心与手心相对,渐渐合紧,直到我们的手掌面完全贴合在一起,她手中的体温一点点传递到我的手掌上。温度穿过我的手心,把我青春孤冷的心也捂暖了。她把我的手翻转过来,把我的手背垫在她左手上,让我手掌朝天:
“海马……”
“啊?”
“你的手掌出汗了……”
我把手从她的手中抬起,看掌心中渗出羞怯的细汗:“你的手好热,不好意思。”
妖精速把手收进窗口,腼腆地说:“没关系……”
“时间不早了。今天,是最后一场。”妖精说得很庄重。庄重得好像是离别前的珍重。
我低着头,呆地站在窗前不知说些什么。
“以后……还会来么?”
“……不知道……生活就是巧克力,你永远不知道下一块是什么样的。……谢谢你。”此时她看不见我的不舍,但此刻,我终于承认了我的不舍是因为一个真真切切、有血有肉的她。
“海马,不要说谢谢好吗,好像道别……”妖精好似和我有一样的心情,但她又打起精神说,“把票给我吧,我给你盖个章……”
我把票从皮衣里拿出来,递到她的手边,她要拿走,我却拽着票不愿松开,我不愿意看到票面上落下第5个印,好似诀别的生效。但我还是把手松开了。
我俯身看向窗内,看她把票拿进窗口。她今天穿了一件白底碎花的毛衣,那星星点点的叶子的草绿像是离别的依恋,稀稀落落散在毛衣上。
妖精把红油印的铁盒盖子打开,把章在油印里沾了沾,一手抚平票根,一手握住小圆章,找准空位,一点点慎重地把章立在票面上,扶住票面的手抬起,盖到小圆章的顶部,双手向下缓缓用力,大约持续了几秒钟,直到确认已经没有偏差,才把章拿开放到桌面上。
妖精把票拿在手中,又抚摸了一下,有些迟缓地从窗口递出来。我伸手去拿,票在她手里拽得很紧,就像我把票递给她时一样。
她松手那一刻,我的心掉到一个荒芜的深谷:
“……第五场,《美丽心灵》。”她说。
“……好。”我看看手中的票上的第5个小红印,点点头,对她笑了。
我知道她也在对我笑。
我转过身走到入口。早就等着我的胖子兄又对我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容,但眼中也流露出一丝惋惜,他不像是往常直接让我进去,而是伸手要过票,慎重地看了看说:“相见时难别亦难,咳,进去吧。”
我尽然厚颜无耻地接了一句:“‘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哥们,你别逼我对诗好吧,我们总会再见的嘛!”
胖子摇摇头说:“谁要和你再见啊!猪脑子,别和哥哥讨后悔药吃,进去吧!”
我走进小剧场。我以为那对情侣会在最后排,最角落的位置陪我看最后一场。但今天他们也没来,整个剧场一个人也没有,一个也没有,我顿时就落寞了,你们这对王八蛋去哪了啊?也许今天大吵了一架,分手了吧。如果是这样,我本应该拍手叫好,现在我却感到格外失落。
我坐到第一排5号座位,摸了一下这个熟悉的红布椅子的把手和旁边空荡荡的座位,只为我放映的电影开始了。2002年的奥斯卡最佳影片《美丽心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