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的牢房,阴冷、湿寒、恶臭熏天。铁窗外的残月滴下惨淡的光,落在芷兰的手心上。她看着手心里跳动着的月光,绝望而苍凉,眼睛发酸,把头深深地埋进膝盖里。她已在这阴森的地方呆了一夜,虽然吟寒曾来探望,详问当晚情况,但芷兰仍旧只是说她到的时候,那小厮王五就已经死了,而关于自己为何出现在那间房里,她却始终保持缄默。
我怎么能告诉你呢,小姐。
芷兰抱紧自己的膝盖,想到自己大概会砍头吧,如此,那些关于死亡的恐惧朦朦胧胧地笼罩着他。
啪嗒,啪嗒,啪嗒。
寂静的牢房里传来脚步声,芷兰屏住呼吸,突见烛火之中走来一个满脸胡子的狱卒,后面跟着一个放荡不羁的男子,他打着哈欠,喊道,“这位大哥,能给我点酒水么?没酒水茶也行,今儿被你们审了一天,嗓子都冒火了。”
“你们说书的,不是嘴厉害么,还需要喝什么水。”
那狱卒冒着火,打开芷兰旁边的一个铁门,把他推了进去,骂骂咧咧地走开了。
“这嘴跟嗓子有什么关系。”他拍拍身上的土,十分坦然地靠着那冰冷的墙坐下。月光落在那张毫无惊慌之感的脸上,倒让芷兰觉得好笑。她以前只知道这说书人诸葛是个信口开河的神棍,没想到还是个顶不怕事的无赖。
“芷兰姑娘,再这样深情地看着在下,在下真要害羞了。”
芷兰一听,急得吼道,“谁在看你,再说你闭着眼睛怎么知道我在看你?”
“你若没盯着我看,怎么知道我闭着眼睛?”
芷兰不说话了,只冷哼一声把头扭到一边,想自己倒了八辈子的霉,摊上任命官司不说,坐大牢都能碰见这个不要脸的无赖。诸葛先生见芷兰生气,便起身坐到铁栏旁,对着她那间牢房说,“芷兰姑娘你真的杀人了么?”
“我没有,我到的时候她就已经死了!”
没有任何犹豫,芷兰转过头喊道,却让嬉皮笑脸的诸葛先生瞬间严肃起来。他第一次看到这个平日霸道任性的女孩这样的表情,那种强忍着害怕,努力表现出不在意,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声音在发抖的情形让这个游戏人间的男子,在那一瞬,听见有什么碎裂的声响。
又是一瞬,诸葛先生的脸上只剩下笑意,“我就说嘛,芷兰姑娘你是不可能杀人的。”
“你相信我?”芷兰怔住了,半晌才有些怯意地问,“你凭什么相信我?”
“断定姑娘有牢狱之灾的不正是在下么?”
“那你知道是谁陷害我的?”
诸葛先生哈哈笑起来,然后只说不知道。若不是因为两人之间隔着铁栏,芷兰觉得自己一定会掐死他。
“既然你算到我能预知祸福,那你怎么也被抓紧来了?”芷兰觉得不能揍他,讽刺他也不错,便饶有趣味地看着他。
“人世际遇,千变万化,在下哪里能全部预测。”
“借口,你到底怎么进来的?吃霸王餐?还是调戏良家妇女?”
“在下在芷兰姑娘心中就是这样一个形象么?”
“比这更差。”芷兰偏着头,神情认真地答道,却让诸葛先生捧腹不已。“别笑了,你到底为了什么进来的。”
“只因为在下在市集说了点有趣的事情罢了。”
“什么事情?”
诸葛先生轻轻嗓子,装作故弄玄虚的样子,笑道,“就赞美一下林大人宝刀未老而已,谁知他人太过高洁,不喜欢别人给她戴高帽子。哎,真苦了我费尽心思讨好他。”
芷兰隐约猜出他话中深意,自然有些不高兴,便借口累了,找个角落独自睡去。诸葛先生面上的笑容慢慢淡下来,他看着天边的月亮被乌云一点点遮掩,微微叹气,然后转头瞥了眼已沉沉睡去的芷兰,自语着,希望你能渡过这次难关。
夜幕低沉,金陵没有了白日的喧嚣,只有秦淮河畔,隐隐传来男男女女放荡的笑。吟寒依窗坐着,望月沉思。她纵然不相信芷兰会偷盗杀人,可别人会怎么想,而那林雅义,为何一口咬定是亲眼所见,若她不肯改口,芷兰大罪必定。如此想着,她便草草收拾一下,唤了薛姨要去出门,而刚到拐角的时候,看见瓶萱婀娜多姿地走出来,唇角溢出一抹娇艳的笑容。
“天这么晚了,姐姐你还要出门?”
“妹妹装扮隆重,不也要去赴宴么?”
瓶萱秀眉轻轻挑起,缓缓走到她身前,斜眼瞥了一眼,笑道,“妹妹是俗人,人在青楼,自然要抛头露面;而姐姐一直清新脱俗,宛若天仙,视权贵侯门为粪土,可如今姐姐却频频讨好林巡抚,真叫妹妹百思不得其解。”
瓶萱见她没有回答,只提裙下楼,此刻的她对水吟寒是恨之入骨。自从吟寒来到芙蓉楼后,瓶萱觉得自己活在阴影里,如果鲜花的绿叶,如今时来运转,好不容易有机会在三月拜会林巡抚都礼让三分的大人物,可自己放弃这个机会的水吟寒现在却嫉妒自己青云直上,要用这种下贱法子毁掉这来之不易的机会。
不可以,绝对不可以,我绝对不会让你这么做。瓶萱这样想着,不觉抬起了头,宛如骄傲的孔雀,闪着夺目的光芒走出芙蓉楼。而她身后的宝珠,却苍白如纸,仿佛在害怕什么,低头瑟瑟发抖地走着,甚至忘记给吟寒请安。
吟寒察觉出异样,但瓶萱在场,也不能多问,只上了马车,要赶去林府。可马儿刚动,缰绳突然被人猛地抓住,吟寒掀开窗帘,见那人竟是陆白羽。
“陆公子,你怎么来这里了?”
“吟寒小姐你可是要去找林家小姐?”见吟寒点头,陆白羽快步上前,脱口而出,“这万万不可。”
吟寒听出陆白羽话中有所指,便遣了一脸惊愕的薛妈妈,带他进了自己闺房,开口说道:“昨晚在林府遇见陆公子,真是吓了一跳,若没有发生芷兰的事情,我还想和公子畅谈一番。”
陆白羽见她这样说,便把他那日离开芙蓉楼所历种种一一告诉于她,吟寒听后,难免感慨一番,说人世的际遇真是奇妙,不能不让人叹服。
“昨晚我见事情有些蹊跷,便打听了一番,才知晓林小姐和你有些过节?又觉得事情未免太巧合,打听后才知道原来芷兰姑娘是被林小姐的贴身丫头绿纱叫走的。
果然如此。吟寒想果然是自己连累了她,可那丫头为什么不说实话呢?
“但芷兰姑娘却没把这事说出来,其中必有隐情。”陆白羽略有所思,分析之处倒和吟寒不谋而合,“这事情既然和林小姐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她又对你有所误解,所以你去了也没什么意思,而且……”
“陆公子是怕我受她侮辱?”吟寒抬头,对上他温柔的双眸,问道,“那陆公子一定知道林小姐为何对我心存芥蒂了?”
陆白羽只点头不语,望着天边朦胧残月。
“那陆公子怎样想我?”
“吟寒小姐心中之人,在下不敢妄自揣度,只是那人必是极其幸运的。”
吟寒听后,只淡淡浅笑,说道,“陆公子既然如此想,那吟寒也不能解释什么。只是我曾救过公子这件事情,希望你别说出去。”
“当然,这事关小姐声誉。”
“更事关你的生死。”吟寒走到她面前,那双盈盈水瞳不容他躲避,只听她柔声中似有苦涩,“吟寒一介女流,不懂朝廷之事,也不明白陆公子你如何尊贵,只是知晓林巡抚心胸狭隘,认定吟寒对他有情。若公子坦言告之,他必定会起疑心,这里天高皇帝远,你又失忆,是斗不过他的。”
“那你呢?你真的对他有情?”
吟寒背过身,哽咽道,“吟寒位卑,只能听凭他人,哪里能有自己的主张呢?世人都不允许吟寒有爱,有选择?”
“为什么不允许,我第一个允许?”
空气静下来,只漂浮着甜腻的桃花香气,吟寒睁大眼睛,微微有些发抖,只怔怔地看着他,“陆公子这话何意?”
冰凉的小手被握住,她听见他温柔的声音,“你可以选择爱,选我,我便在这里;不选我,我便一生守着你。”
这些年听过多少甜言蜜语,听过多少山盟海誓,但都不及这句来得真实。吟寒未察觉,脸颊沾上了泪痕,她只依在他的怀里,弄湿了衣襟。
如果你不是陆白羽,而是个普通人,我就不会觉得自己这样罪孽深重。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