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热……婉倾觉得喉中若有一股火焰在燃烧,疼的她喘不过气来。
她记得母亲说过,好人死后是会飞到天上做神仙的,可为什么自己此时就像是被人赤着身子扔进了地狱里的油锅一般,从头到脚都被滚滚的热浪包裹着,还有那些似有似无的火舌,为何肆无忌惮地烫噬着她每一寸如雪的肌肤?那种痛楚简直远远超出了毒药穿肠的滋味。
‘难道是都察院那些凶神恶煞般的侍卫,正在放火焚烧女眷们的尸首?’,婉倾脑子里混混沌沌地想象着周围的景象,她试图挣扎着逃脱这样的灼热,可又觉得手脚就像被人坠上了秤砣一般,沉甸甸的,丝毫也动弹不得。
‘若早知道要这般痛苦地死去,还不如同陌家的男人们那样,在城门外被刽子手一刀砍下头颅,虽然样子难看了些,但却来得爽快’,婉倾自嘲地想……等等,如果是死,为什么自己此时的意识不但丝毫没有减弱,反倒一点点清晰起来,她甚至能感觉到喉咙里忽然涌上了一股粘腻腥甜的东西,渐渐漫过唇齿,从口中径直喷了出去。
婉倾的眼睛似乎是在那一口黑红色的血液涌破喉咙时睁开了,周围很安静,并不见冲天的火光,也没有记忆中那些阴沉着面孔的侍卫,难道这里并非都察院……如果不是,却又是什么地方?
婉倾无力地抬起双眸,迫不及待地想要看清身边发生的一切,以便知道自己到底是活着还是死了,渐渐的,一个男人的身影在眼前愈发清晰。
直到看清楚时,婉倾到底有些迟疑,只因人世间的男子断不会有他那般清绝的容貌与灵媚的风骨。只见一席缥缈的白衣零落地遮住他纤娆绰约的身子,散落的青丝轻柔地淌过颈上晶莹如雪的肌肤,安静地垂在胸前。如星般璀璨的眸子透着冰冷顽艳的幽光,两弯墨眉凝结着孤寂出尘的哀伤,还有那纤细直挺的鼻梁、薄如蝉翼的温唇,无一不恰如其分地修饰着他棱角分明的脸庞……
“你醒了。”低沉的声音挤破白衣男子的皓齿朱唇,他与婉倾四目相对,眉头却微微蹙动,眸底流露出一丝与气质极不相称的凌厉。
“我是死了吗?”婉倾绵软无力地吐着字,神思依旧恍惚,“你可是天上的神仙?”
白衣男子一怔,微微侧目于站在他身边的一名紫衣少年,声音略显倦意:“我看这女人是让毒药灌昏了头,满嘴里说的些什么鬼话。”
“到阴曹地府走了一遭,想是受了些惊吓,依属下之见,她静养两日便没事了。”紫衣少年将一块帕子递到白衣男子的手上,又道:“少主为她逼毒耗费了不少内力,还是早点休息吧。”
少主,逼毒……婉倾脑子里一片混乱,难道自己是被人救了?可站在眼前的是什么人,陌家既已被满门抄斩,自己在这世上便再没有一个亲人了,这会子谁又会来在乎她的生死呢?
难道这是温崇骁所为?一想到这个名字,婉倾便难以压抑自己厌恶的情绪,因向眼前的两个人冷声道:“是不是温崇骁让你们救我?让他别再费心了,我宁愿死也不会接受他的怜悯。”
那个被称为“少主”的白衣男子对婉倾的话显得并不十分在意,自始至终都没有抬眼看她,只顾用帕子浸拭着两颊上如琉璃般晶莹的汗珠,又将身上松垮的白色里衣随意拢了拢,探手从床沿取过一件殷红色的袍子披在身上,向少年淡声说道:“这里交给你,我去见宫主。”
他走到门口,却又停步,回身道:“青羽,让她知道一些事,我不想再听那些疯话。”
“是,少主”,名唤青羽的紫衣少年顺声应诺。
白衣男子点点头,将手扶上狮头形的门雕,五指轻轻一旋——“轰”一道石门应声而开。待他快步出去,那石门又立刻呼啸着当空落下。婉倾环顾四周,这才发现自己是躺在一间密闭的石室里,这石室足能抵得上太尉府一座别院那么大,四周是天然形成的石壁,上面刻着些她看不太懂的图案和文字。
“嗒”一滴冰凉的水珠落到婉倾的手背,她起抬头,恍惚看到几只蝙蝠倒挂在头顶一块潮湿的岩体里。
“别害怕,它们是不会伤人的。”青羽的嘴角弯起一抹轻柔的浅笑,给人的感觉要舒服一些。
婉倾强撑着坐起身来,依然感到腹中隐隐作痛,方顿了顿道:“我知道朝廷赐死女犯惯用鸩毒,你们竟能将我救活,想必来头不小。”
青羽依旧浅笑,眉宇间颇带着几分故弄玄虚的神情,“人们都认为鸩是世上最毒的东西,可对于真正用毒的人来讲,其毒性也不过是中乘。武功高强之人,只需运足内力打通中毒者的经脉,在一个时辰之内将毒液逼出体内方可解毒。”
婉倾蓦然低眉,竟见身上衣衫零落,香汗淋漓,不由将手抚上已艳若春桃的双颊,顿觉滚烫蜇人。
“刚才那个人是谁,你为何唤他少主?”婉倾低声问道
“这里是九玄地宫,也算江湖中一支门派,不过我们从不与其它派别来往。”说到这里,那抹温存明朗的笑容在青羽的脸上骤然消失,秋水般的眸子里仿佛闪烁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他怔了片刻,又接着说道:“方才为你解毒之人,复姓上官,名叫云天,不过这里的人都不喊他名字,只唤他为少主,他的母亲便是这九玄宫的主人,江湖上都称她金夫人。”
“江湖?地宫?”婉倾心想,与江湖门派勾结是乃朝中大忌,温崇骁身为当朝驸马又任镇国大将军这一军事要职,他就算是顾念与母亲的旧情,也断不该这般玩火**……看来这个九玄地宫许是与温家并无关系,可既然如此,他们费尽心思的来救自己又是何故?’
“我能告诉你的怕也只有这些了。”青羽正色道:“等一下少主会带你去见宫主,我知道你刚失去了亲人,不过记得别让宫主看到你的眼泪,这是九玄宫的忌讳。”
婉倾嘴角牵起一丝极不自然的苦笑,心底却静若平湖。亲人,谁是她的亲人?在这之前的十六年里,陌子风哪里关心过她们母女的死活。纵是十六年后再回陌家,除了一个莫须有的小姐名分之外,她没有感到半点亲人间该有的温暖。此次陌家满门抄斩,在婉倾心里根本就是一场因果报应,她根本不会为他们的死感到伤心。
不过,方才青羽的叮嘱倒是让她觉得有趣,“忌讳眼泪,为何?”
青羽神色微变,说不清是悲伤、恐惧、迷茫还是压抑,只让人觉得那双清淡如水的眸子,被四周的烛光染上了团团火焰。他将目光从婉倾的脸上移向别处,半晌才沉声说道:“这里,是个不能容忍任何情感的地方,你终究会明白的。”
青羽的话半遮半掩,听得婉倾更是不甚明白,还欲再问些什么时,却见石门轰然抬起,那张清冷的面庞再次出现,神情依旧是那么阴晦、寂静,令人不由心生畏惧。
“少主”,青羽微微低眉,退到一旁。
上官云天不语,径直走到婉倾身边,一把抓住她的手腕,虽没有刻意用力,但那指间的力道却着实很重,疼得婉倾眉心一皱,“你做什么?”
“宫主要见你。”上官云天淡声道
婉倾也想尽快解开心中所有的谜团,于是试图想要自己站起身来,可是脚踩在地上就像踏着千重厚的棉花,如何也迈不开步子。
上官云天见婉倾半跌半站的模样,寂静如石的脸上终是多了些不耐烦的表情,遂将袖子一拂,手臂顺势环落在婉倾肋下,将她像一只病弱的小猫般夹在腰间。
“这里没你的事了”,上官云天撂话给青羽。
“放开我,我自己可以走!”见身体被他接二连三地肆意冒犯,婉倾挣扎道。
上官云天依旧不言,泰然自若地旋开一个个机关,穿过一道又一道石门,对婉倾的反抗置若罔闻。
婉倾心知自己已命如草芥,但说到底也是正经人家的女儿,名节廉耻被人这般随意的踩在脚下,心中不免恼火,于是将心一横,用尽力气朝着上官云天的手腕狠命咬了一口,唇齿间顿时漫起一股腥甜。
上官云天终于驻了足,低眉看着婉倾,眼底蓦然腾起几缕如刀似剑的寒光,“你这女人,若再这般胡闹,我现在就把你丢出去喂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