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音才经着乐女的手缓缓流出,温崇骁送至唇边的酒杯便猛然一顿,这熟悉的乐声不就是二十年前画素歌舞时常伴的那首曲子吗,怎么会……
温崇骁自是纳罕,却见婉倾裙衫旖旎,正沿着水缎的一端划过清朗月空,各色五彩的芳瓣从广袖里缠绵飞出,似下了漫天花雨。
“素素……”温崇骁冷唇微颤,轻浅的呢喃声脱口而出,对身侧早已面如铁色的安宁公主置若罔闻。
眨眼间,婉倾已在弦歌台上站定,弃了水缎,迎着月色翩然起舞。纤纤玉指,水袖撩动,纤腰流转,舞衣上的琉璃珠亦在沙沙的晚风里零丁作响,一时间馥郁香散,华光艳照。在场宾客无不停杯投箸,只顾着敛声屏气地望着台上那个惊为天人的女子。
“啪!”安宁公主将手中的筷子愤然扔下,盘子里的汤汁被溅了一桌子。
当年将军府的那场家宴,她跟随皇兄李晟也驾临现场,这支‘天女散花’自然是亲眼见过的,而眼前这幅画面和二十年前的那一天实在是分毫不差,同样的容貌,同样的衣裳,同样的舞姿……为什么,她已经破例将婉倾嫁给了长歌,却还是不能避免这一切的发生!
安宁公主越想越恨。
“主子……”李妈妈见她如此失仪,估量着若非碍于朝中官员,怕早已按捺不住,便忙俯身到她耳边轻语:“公主,小不忍则乱大谋,等寿筵结束之后再做打算不迟。”
安宁公主生生将气咽下,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再看温崇骁此时已是泪光涌动。
一旁,上官云天星眸微醺,连喝了几盏热酒下肚,脸上不禁多了几分潮红。温崇骁夫妇的一举一动,他都看在眼里,心中暗道:这丫头只顾着博得温崇骁的心,却丝毫不知自己已身陷险境,安宁公主眸光似剑,倒是恨不能将她生吞活剥了一般。
琴止舞毕,众人掌声贯耳,婉倾拦裙走下弦歌台,但见温采沁带着妙汐跑过来笑道:“好啊,婉倾姐姐,你既有这般出神入化的舞技,又为什么不早些让我知道呢?害得我还跟爹爹夸下海口说自己今晚一定能拔得头筹,这下子,可真是自取其辱了。”
哪有,不过是些凡俗教坊里的玩意罢了。”婉倾莞尔道,“小姐和妙汐妹妹琴画相融,到叫人觉得清雅非常。”
“姐姐姑射仙姿,技艺超群,岂是妹妹能相提并论的。”妙汐轻轻展了展嘴角,又侧目看了看婉倾的舞衣,淡声道:“姐姐这件舞衣,真是有如洛神般仙逸绝俗呢。”
“这舞衣是长歌吩咐楚楚姑娘做的,我见了也觉得喜欢。”婉倾见妙汐大不似前几天对自己那般冷言冷语,私以为是她腹中的气已消尽,心里不觉也跟着畅快了许多。
妙汐朝她微微一笑,垂目自哂,心道:别高兴得太早,好戏还在后头呢。
“走吧,咱们也吃酒去。”温采沁早已饿得肚子咕咕直叫,话音才落,便拉着妙汐跑得没了踪影。
婉倾四下看看,见不远处长歌已独自在一张小案前坐定,遂缓步过去,在他身边坐了。
“今日总算一睹你天女散花的风采,果然美不胜收。”长歌温声笑着,将手边的一小碟鱼肉推到她面前,“你饿了吧,快吃些东西,刺已经去了,只管大吃大嚼便好。”
“谢谢你,长歌。”婉倾拿起筷子,拈了些鱼肉入口,抬眸之际却见温崇骁正远远地望着自己,目光错综复杂,让人看不出是悲是喜。
约么又过了一个时辰,弦歌台已是杯盘狼藉,到场的官员纷纷散去,后苑的小丫头们也开始入园收拾酒羹残局。
长歌不胜酒力,多喝了几杯便已带着微微醉意,婉倾替他将酒壶移开,试图扶他起来:“别再喝了,大家都散了,我们也回去吧。”
“婉倾,我今日高兴......当真高兴。”长歌又灌了一杯酒下肚,借着酒劲儿将婉倾朝怀里揽了揽,伸手指着空中一轮明月,已是醉语:“倾儿你看,今晚花好月圆,我们,我们不如——”
“长歌少爷,你醉了。”婉倾躲开他凑近的唇,淡声道
“躲我.....又是躲我。”长歌醉意朦胧的笑了笑,含糊道,“为何一直要躲着我,难道你还记挂着那个少年,九年了,九年......他不会回来了。”
婉倾见长歌已口不择言,忙急着将他的一只胳膊环在自己肩上,道:“有什么话,我们回去再说。”说罢,便架起他往回走,却不想未行几步,便和安宁公主撞个正着。
“夫人,少爷醉了。”婉倾垂眸,敛声道。
“玉荷,把三少爷扶到一边去!”安宁公主脸色铁青,吩咐李妈妈的声音也带着几分颤抖,婉倾这一出天女散花,气得她整个晚上半粒米都未曾咽下,只等着这会子过来问个明白。
见李妈妈已将长歌搀开,安宁公主二话不说,一个耳光朝婉倾打了过来,吼道,“下贱的胚子!说!你是从哪里找来的这身皮!”
婉倾被她打得跌坐在地上,嘴角冒血,本不知缘故,但听她此语,倒似蓦然明白了些什么。
“奴婢不知道错在哪里,还望夫人明示。”婉倾将身子跪正,淡声道。
“是谁教你跳这一支舞?又是谁让你穿这件衣裳?快说!!”此时,安宁公主早已不顾得什么姿容仪态,她用了近二十年的时间试图将画素的影子从温崇骁心里彻底抹去,原以为自己就要成功了,却没想到婉倾的出现,将她所有的努力付之一炬。
长歌本以微醉,被安宁公主如此一闹,酒倒也跟着醒了不少,忙上前跪下道:“娘,这件舞衣是我吩咐缀锦阁做的,不关婉倾的事。”
“住口!别以为我不知道,前几天步摇失窃的事你便护着她,这一次容不得你插嘴。”安宁公主怒声道:“和你爹一样,都是不成器的情种。”
长歌从未见安宁公主发这么大的火气,只是从她的话里,也听得不甚明白。
“这支‘天女散花’是奴婢的三娘教给奴婢的,奴婢愚笨,实在不知是哪里冒犯了夫人。”婉倾朝自己身上看了看,又沉声道:“至于这件舞衣,却是三少爷吩咐缀锦阁替奴婢做的,奴婢昨晚才头一次看见。”
“一派胡言,好端端的缀锦阁做什么不好,偏偏要做这件衣裳给你。”安宁公主目光清冷,直直逼视着婉倾,硬声道:“你到底是谁,你到将军府来究竟要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