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朗朗星辉,月光如泼,一树树的紫薇花开得正好,隐隐的香气熏染了整个园子。
婉倾独自在花间行走,夜风吹过,漫天的花瓣划过香腮朱唇,和素色的裙裾一起飞旋,难掩重重心事。紫薇,分明是母亲生前最爱的花,既然当年已恩断情绝,温崇骁又为何要在园中种满此物?明日,她就要顺从安宁公主的意思成为长歌的丫头,自己真的能为了复仇,狠下心来欺骗他的感情吗?还有流裳,她的遇刺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是谁杀了她,那个给陈兰通风报信的人又会是谁?
婉倾思绪至此,蓦然抬头,竟见眼前赫然立着一个黑衣人,她被吓得差点叫出声,却被来人一把掩住口鼻,才欲挣扎,耳边骤然响起那个熟悉而冰冷的声音,“是我。”
黑衣人慢慢松了手,摘下脸上的面纱,那张俊逸无比的脸庞再次出现在她的眼前。
“上官云天?”婉倾轻声道
“这里不便说话。”上官云天余音未落,便毫不避讳地单手将她环在臂间,轻盈跃起,婉倾被他扯得生疼,却丝毫动弹不得,只觉绵密的夜风呼啸着划过脸颊,直到站定。
环顾四周,却见草木丛生,鸦声四起,婉倾不由打了个寒战,道:“带我到这里来,有何指教?”
“你倒有些本事。”上官云天目光清骜,道,“入府不出两日,便做了温长歌的丫头,我果然没有选错人。”
“青羽都告诉你了。”婉倾侧目,沉声道:“若非有人刺杀流裳,冥冥中替我扫清障碍,恐怕我也没有这个机会。”
上官云天迎上她审视的目光,唇间笑意渐浓,“原来,你怀疑是我。”
“下毒、刺杀、报信,凶手行思缜密,步步为营,除了你,我想不出第二个人。”婉倾冷目冷语,顿了顿,再道,“我知道那道兵符关乎着你们母子的大计,只是,我不希望你为了一己私欲,再乱杀无辜之人。”
上官云天不以为然地幽幽一笑,垂眸看了看手中的剑,目光如炬,“这把剑,的确杀了很多人,但他们每一个都该死,没有谁是无辜的。”
婉倾轻声一哼,无言以对。
“你打算怎么做?”上官云天凝神看她,正色道:“真的准备就这样嫁给温长歌?”
“我娘的悲剧,早已令我的心麻木干枯。”婉倾面色微沉,冷声道,“嫁给他,只是为了替我娘报仇.等着看吧,我会让温崇骁和他的儿子同时爱上我,我要亲眼看着他们父子因我而反目。”
上官云天负手立于月光底下,听她一席话,笑容渐渐变浅。
“为了这段情,你娘已经输掉了一生的幸福,如今你又将自己的幸福当做复仇的武器,真的值得吗?”他说。
婉倾毫无防备地被他说中痛处,不由躲闪开他的目光,喉咙隐隐有些发紧,半晌才道:“这是我的事,与你无关。何况,我嫁给温长歌也利于获得温家的信任,尽早查到兵符的下落。这不是正合你意吗?”
“随你吧。”上官云天对她冷眼一瞥,顿了顿,陡然转了话锋,“今日来,是想告诉你,流裳的事我心中有数,你无需插手。”
婉倾口中答应,心中却暗生疑虑,上官云天虽然杀人无数,但也是一副英雄气节,如果流裳真是被他所杀,断不会不承认,可若不是他,又会是谁呢?
“怎么,还在枉费心思?”上官云天的笑容含着些许云淡风轻,如漆的双眸深不见底,他顿了顿,丹唇轻启,“我早便说过,知道的太多对你没有任何好处,你执念复仇,我不会阻拦,但我与你之间的交易,自始至终不过是一道兵符而已,其它的事,皆与你无关。”
婉倾心中生惶,只因这个俊美无双的男人总能一眼洞穿她的心事,让她无处藏身,她看着他,别无选择,轻轻“嗯”了一声。
“我要说的话已经说完了,走吧。”
“放我在城门口,我自己走回去。”婉倾厌恶地退后一步,淡声道。
上官云天嘴角一扬,依旧上前环住她的腰,冷笑,“看样子,将军府那间不蔽风雨的草屋,还挺和你的胃口么。”
“不然如何?”婉倾不答反问
“我的丞相府,倒是有地方让你安稳地睡上一晚。”上官云天抬眼望了望微醺的月色,星眸微凝,“你可敢与我同去?”
“有何不敢?”婉倾倔强地抬起头,一如既往撞上他冰冷的目光。
上官云天望着她清澈的眸子,浅浅一笑,那双如水的美目分明纯净如斯,她喜欢将恨挂在嘴边,却又如何真的懂恨,说到底,所有的恨皆是因爱而生,于她,不过是想为母亲一生的爱,讨回个公道罢了。
约莫半个时辰,两人从后门进入丞相府,借着月光,园中的雕栏玉砌依稀可见,其繁盛奢华比起温崇骁的将军府尚有过之,只看这座府宅,便知皇帝对上官云天器重有加。婉倾一路跟在他身后,曲曲折折,不知穿过几处小院,绕过几个长廊,方在一座题匾为“楚云轩”的阁楼前站定。
婉倾随上官云天推门而入,见房间正中赫然立着一张雕花的梨木书案,笔墨纸砚一应俱全,案后置一排书柜,满满地塞着书籍卷纸,书案一侧,几丈青色纱缦缠绵错落地悬挂在房梁上,缦下一张棋盘,两张席子。另一侧是梅兰秋菊的工笔屏风,屏风背后砌有青花图案的木质琴台,台上落一盏半旧古琴,上面缀一条翠色穗子,好不雅致。
“这可是你住的地方?”婉倾环视四周,淡声相问。
“是不是觉得,如我这般杀人不眨眼的魔头,白白糟蹋了这般清雅的居处。”上官云天浅声答她,言毕,走到书案前,朝案下探手一旋,那排依墙而立的书柜轰然展开,原来墙中竟暗藏一条密道。
上官云天将手中的剑放入门中,又立刻旋回开关,将书柜归于原位,缓声道,“在皇上眼中,我只是个能抚琴下棋、吟诗作赋的书生,唯此,他才会安心重用于我。丞相府人多口杂,这戏自然要演得像些。”
“原是如此。”婉倾淡语,并无后话。
“楼上是卧房,你自己上去吧。”上官云天在书案前稳稳坐定,随手拿了本书来看,不再睬她。
婉倾独自揽裙,拾级而上,推开门,但见卧房内的陈设十分素雅简单,一张床榻,一张酒桌,并一副盥洗的银盆铜镜。她放下帷帐,见床上蜜合色的锦衾叠得整齐,虽松软洁净,但到底是上官云天所用,碍于礼节,也方和衣而睡。
翌日。婉倾醒时,天仍未亮,却不知何时,那条蜜色锦被已盖在身上。
简单理妆,婉倾缓步下楼,见上官云天仍坐在案前,昨夜的几只新烛已化为了蜡台上干涸的胭脂泥。
“你一夜未睡吗?”婉倾暖音轻问。
“茶未离口,倒也不觉得困。”上官云天放下书卷,微微活动了下僵硬的肩膀,眼中多了几缕淡淡的血丝。
“茶虽养目提神,可若像你这般畅饮,也伤身体。”婉倾将茶盏从他面前移开,缓声道:“天还没亮,你上去睡一会儿吧。”
“不必了。”上官云天站起身,推开窗望了望渐隐的星象,淡声道,“寅时已经过了,我这便送你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