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倾回到后苑的时候,女婢们早已用过午饭回房休息,只剩几个小丫头在打扫饭桌子,两只用来盛饭菜的木桶汤水不剩。其中一个忙着扫地的丫头直起身子,瞥了她一眼,哼笑道:“当自己是谁,你不来还要我们替你留着不成,咱们府里可没这个规矩。”
婉倾听了也不去理会,自顾从身旁的水缸里舀了几口水喝,才欲出门去寻雪嫣她们几个,却见流裳从门外进来,两人险些撞个满怀。
“婉倾——”流裳的嘴角微微抽动了一下,脸色也变得有些难看,“参汤可送了去?”
迎上流裳的目光,婉倾故意浅笑道:“姐姐吩咐的事,我怎敢怠慢,只是方才将军说他没有胃口,让我把汤拿给三少爷喝了。”
“什么?”流裳扶在门边的手向下一滑,眼中难以遮盖不可名状的惊恐。
她知道那碗汤里有毒,果然是她……婉倾心中暗想。
“婉倾那小蹄子呢?!”院外李妈妈一边嚷着,一边风风火火地冲进屋里来,原本睡午觉的女婢们也都纷纷爬起来,一股脑儿地挤到门前看是出了什么事故。
流裳正想朝婉倾问个明白,却不想李妈妈这会子过来,也只得与丫头们一起退让到一边。
“闯了祸还有脸跑来吃饭,连将军的汤盅都被你跌了,这笨手笨脚的样子,小心再打了碟子碗儿的。”李妈妈走到婉倾面前,厉声道:“去把这身精致的衣服给我脱了,换上粗使衣裳,从今天开始到后花园去当差,若是再出什么差错,可仔细你的皮。”
婉倾点点头,跟着李妈妈走出房门去换衣裳,屋子里的丫头们各自嘀嘀咕咕地议论着,流裳站在门口心里默默舒了口气,眸底却射出几道寒光。
初夏的天儿倒也奇怪,白日里艳阳高照,傍晚竟下起大雨来。
那雨柱子哗啦啦地打在茅草屋上,又从屋檐向下流成雨帘子,好在草屋顶子上铺了一层厚厚的荷叶,雨水不至于会漏下来。婉倾抱膝坐在门口冻得打颤,她现在才知道,原来后苑里住着的丫头们尚不是府里最粗使的,好歹她们还可以住在暖和安逸的青瓦房里,而自己却只能在后花园的茅草屋里挨饿受冻。
静下心来再去想白天发生的事,婉倾觉得颇有蹊跷,流裳的猎物到底是自己还是温崇骁呢?她对三少爷的感情应该是真的,在听说参汤被三少爷喝了的时候,那种惊慌失措的样子是装不出来的,可如果她真的喜欢三少爷,也就表明流裳与温崇骁之间不该有什么深仇大恨,总该不会有人会爱上仇家的儿子。但若她只是想除掉自己,以她现在的身份,简直易如反掌,又何必要赔上温崇骁的性命呢?
婉倾顿时觉得自己从一个漩涡,又掉进了另一个漩涡,她无力去想太多,第一天进府就出了这样的事,还是该尽快想办法出了这园子才是,否则连正苑都进不去,又如何设法拿到兵符呢,更何况,流裳行迹败露,随时都会对自己不利。
雨下了一会子,方又渐渐止住,婉倾正觉无聊,但见李妈妈带着几个女婢提着竹篮,朝茅草屋这边过来。
“这么晚了,李妈妈有事吗?”婉倾上前行礼道。
李妈妈吩咐跟随的女婢把几个篮子撂在地上,掸了掸袖子:“咱们府里过两天有桩喜事,这些红绸是用来请福姻娘娘的,你得空儿都系在这片花枝子上。”
“是。”婉倾和声应道,“雨后天凉,李妈妈早点回去吧。”
李妈妈点点头,转身走了两步,似乎想起了什么,又止步道:“今儿你虽砸了汤盅子,但我看得出你的举止谈吐,远强过那几个同来的,不知道你原是哪家的女儿?”
“奴婢本姓陆,名字叫茗冉,家父是宣城青阳县县令陆祥,因一时糊涂私吞朝廷修建河坝用的银子,被皇上赐罪流放,奴婢跟着家里的女眷一起充作了官婢,后改名婉倾。”婉倾一字一顿地说道,这些是进府之前,上官云天早已教给她的。
“原来是这样,倒是可惜你那个糊涂的爹,耽误了你这样齐全的人儿。”李妈妈有似舒了口气,遂朝同来的侍婢道:“天色不早了,咱们也回吧。”
几个侍婢应着,随李妈妈出了园子。婉倾方照着她的吩咐,把用来请福姻娘娘的红绸子一根根系在园子里的紫薇树上。
“婉倾姐姐!”
婉倾回身,但见是与自己同来的婢女妙汐。
“妙汐,怎么会是你?”婉倾迎上前,不解道。
“嘘,我是偷偷跑出来的,没人看见。”妙汐边说便从袖口里掏出一块鼓鼓的手帕:“你一天都没吃东西,一定饿了吧,我给你带了好吃的。”
婉倾把手帕打开,见里面裹着两颗剥好皮的鸡蛋,“鸡蛋?你从哪得的?”
“你走了之后,李妈妈将楚楚和雪嫣两个分配到缀锦阁做事,替主子们做些精细的针线活儿,我呢,运气好些,恰好四小姐的贴身丫头前两日才被家人赎了身,我便顶了她的缺儿。”妙汐笑了笑道:“这两颗鸡蛋是夫人让我给四小姐煮的宵夜,她吃不下,便赏与我,我想着你连午饭都没吃上,就拿来了,快趁热吃吧。”
“谢谢你,妙汐。”婉倾温声道
“你就不要跟我客气了。”妙汐认真道:“你我如今都背井离乡,虽然第一天见面,可我们四个当中,看得出姐姐和我是一样的人,如果你不嫌弃,我想和你做姐妹,日后我们彼此也有个照应岂不好?”
“当然好啊。”婉倾拉起妙汐的手,笑道:“我原没有兄弟姐妹,没想到如今虽做了官婢,反倒能遇见妹妹。”
“那就这么说好了,以后我便当你是亲姐姐!”妙汐开心地说道。
婉倾点点头,和妙汐一起在紫薇树下坐了,一面吃她送来的鸡蛋,一面说些熟络的话。
一阵夜风吹过,妙汐身上飘散出一股子淡淡的幽香,温而不腻,很是好闻。
“妹妹熏的是什么香?”婉倾道:“倒是我不曾闻过的清雅味道。”
“我现在的身份,哪里有香可熏呢。”妙汐笑道:“四小姐也是不喜熏香的,这香味是我陪她去三少爷房里的时候染上的,我也觉得这香味儿很特别,便问四小姐是什么香,她说原是用一种叫做雪归子的药材,参合了些紫薇花的花瓣末儿做的,也没个正经名字,倒是三少爷喜欢,屋子里常年点着。”
雪归子和紫薇花.....这也许会是个帮自己出园子的好机会,婉倾定了定神,心里已有了主意。
“对了姐姐,你知道吗,那个三少爷温文尔雅,一表人才,连说话吐字都轻声细语的,知道疼妹妹,对下人也好,说起来,流裳姑娘能嫁给她,真不知是哪辈子修来的福气呢。”妙汐一本正经地说道。
“你这小丫头懂什么,一下子说了这么多好话,别人的事也轮到你来操心。”婉倾笑了笑,不去理她。
“我说的是真的。”妙汐认真道:“你不信,明儿他陪小姐来赏花弹琴的时候,你亲自瞧瞧便知道我有没有唬你。”
“她们两个明日要来弹琴赏花?”婉倾若有所思
“嗯,四小姐还问我可通琴艺,我说不会,她便不叫我跟着,说她的琴只弹给懂琴的人听。”妙汐轻描淡写道。
两个人又说了一会子话,眼见夜色已深,妙汐怕四小姐起夜找不到她,便和婉倾道了别,回房去了,婉倾将剩余的几根红绸扎好,方合衣而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