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平庸和张慧娘躺在床上,张慧娘几乎是给平庸讲了多半夜的故事,故事内容基本上都是她童年、少年和青年时期的旧情往事,张慧娘所讲的那一些啰嗦话题,大部分都和她的父亲有关连。
平庸侧着身子躺在张慧娘的身边,静静地听着张慧娘的述说,默默的看着张慧娘那一头青丝当中新长出来的斑白秋霜,默默的看着张慧娘眼角上的数条细细的鱼尾纹,心里涌出了一种酸痛酸痛的苦涩滋味,寻思着,妻子也已经不年轻了,日常生活当中的一些言谈举止和神态,是越来越像她的父亲了。
“老公,你知道吗,从小到大,我只要吃黄瓜,吃青萝卜,每一次都将吃剩下的尾巴头拿给我爸爸吃。我爸爸每一次不但吃的是津津有味,而且还好对我说,这东西就是好吃,你不想吃可别扔了,都给我,我喜欢吃。”
张慧娘说到这儿,双眼直直地看着天花板,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接着又说道:“我都参加工作了,我还以为我爸爸是真的喜欢吃黄瓜头、萝卜头。老公啊!你说说,我这个人是不是挺傻的呀?”
黄瓜头啊!萝卜头,今天我才算是知道了,这段日子妻子做菜的时候,为什么忽然间就舍不得扔掉黄瓜头和萝卜头了,为什么要把那些苦涩的东西都吃到她自己的肚子里去,原来她是在用这种方法来思念自己的父亲。
平庸一边听着张慧娘的诉说,心里一边这么寻思着,嘴里不由自主地就嘟囔着说:“黄瓜头,萝卜头真的好吃吗?这是一个穷爸爸养育儿女的恩情啊!”
张慧娘扭过头来看了一眼动情的平庸,深有感触地说:“是啊!你说的太对了。”
张慧娘说完这话,就伸出一只手紧紧地握住了平庸的一只手,双眼看着平庸说:“我爸爸都走了这么长时间了,几乎每天夜里我都能梦见他。现在想一想,唉!你说我这个做女儿的是怎么当的呀!现在的生活条件这么好了,想吃什么东西就有什么东西了,可这几天我想来想去,就硬是没有想出来我爸爸最喜欢吃什么东西。”
张慧娘说到这儿停顿了一下,接着又说:“自从我记事的时候起,我们家每天吃饭的时候,我爸爸从来都不夹一口菜吃,顿顿都是把我们一家人吃剩下的菜汤倒在自己的碗里,一口气扒拉到肚子里就完事了。我爸爸这一辈子不饮酒,不喝茶,不抽烟,老了老了还从牙缝中积攒几个钱,不是拿给这个孩子用一用,就是拿给那个孩子花一花。现在只要是想想我爸爸这辈子过的穷日子,我就心酸,就难受,就怪自己怎么就这么不懂事。”
是啊,做女儿的知道了怪罪自己往日里没有尽到多少孝道而追悔,难道我这个做女婿的心里就能安宁了吗?每当我跟一些亲朋好和同事聊天聊到这一类有关家庭问题的时候,就喜欢说:“贫穷,可别穷了老人;富裕,可别富坏了孩子。”可这些年来我又是如何做地呢?静下心来想一想,真是挺后悔的,尽孝不能等啊!但愿随着年龄增长,人生悔恨的事情可别越来越多就行了。
这些年来,我天天西装革履地上下班,双休日,逢年过节,就好领着老婆孩子到处去吃喝,去玩耍,我怎么就从来也没有带上老人们到处去逛逛,让他们也享受享受这种舒坦惬意的现代化生活呢?唉!这个世界上究竟能有多少人会将自己的老人,夫妻双方的老人当作自己的小孩子来操心、来呵护的?别人做不到的事情那是别人的事情,可我为什么至今也没有做到呢?
平庸的耳朵一边听着张慧娘的诉说,心里面一边这么自责着自己,双眼一边默默地看着张慧娘闭上眼睛在静谧的哀思当中渐渐地进入梦乡。
那一夜,平庸闭着眼睛怎么也睡不踏实了,迷迷糊糊,断断续续地做了几段莫名其妙的怪梦,梦到岳父摇身一变成了洪七公,自己成了杨过,两人坐在华山顶峰上喝酒,吃叫花鸡。梦到岳父成了性情怪癖孤傲的黄老邪,独自一人在茫茫的大海里站在船头上深沉地吹着洞箫。梦到岳父成了飘逸的太白金星,洒脱地漫天漫游……
平庸清醒过来的时候,天色都已经发亮了,他悄悄地起来身子坐在床上,听着儿子轻手轻脚地出门上学去了,心里寻思着,时间还早点,就没惊动沉睡的妻子,自己轻手轻脚地下了床,穿上拖鞋,走出卧室,径直地来到凉台上,呼吸着新鲜空气,嘴里小声地吟咏着这一首刚刚从梦里得来的小诗:“端汤献茶敬父母,感恩之心天地宽。一生血汗育儿女,满脸皱纹是欢颜。聆听教诲十几年,音容笑貌驻心间。青山绿水齐祝福,万里彩虹送神仙。”
平庸一边吟咏着,双眼一边盲目地望着楼底下马路上那一些来来往往的车辆,望着人行道上那些匆匆忙忙地在淅淅沥沥小雨当中奔走的行路人,忽然间,他好像恍恍惚惚地在雾气迷蒙的朦胧雨丝中看见一个个头不高,满头白发,胖呼呼的老人,步履蹒跚地朝着他冉冉地飘了过来,那模糊的形象越飘越近,越近越清晰,咦!我说怎么这么眼熟,原来是他老人家啊!等一会儿妻子就要起身和她的兄弟姐妹们乘坐火车回老家,上坟烧香拜祭他老人家去了,他怎么这个时候到我家来了呢?这难道会是真的吗?
平庸惊讶地瞪圆了双眼,心里这么寻思着就微微地闭上双眼,深深地往肚子里吸了几口凉丝丝的空气,然后徐徐地吐出肚子里的一些浊气,随即用双手轻轻地揉了揉双眼,又按摩了一会儿太阳穴,这才慢慢地睁开双眼仔细地往楼下的马路上望过去,在那些来来往往,匆匆忙忙地在小雨当中赶路的人群当中,平庸怎么找也找不着他岳父的身影了。
这是怎么一回事啊?这那能是真的啊!他老人家离开人世间已经整整九十九天了,往日里我只是在睡梦中经常梦见他老人家,刚才的那一幕模模糊糊的情景只不过是我的一种幻觉罢了,但愿这种美妙而又带有这么一丝凄凉的幻觉天天都能够有上这么几回才好。
平庸心里这么寻思着,嘴上不由自主地吟咏起一首古诗来:“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借问酒家何处去?牧童遥指杏花村。”
在平庸的记忆里,几乎每年的清明节,好像是没有一天不下毛毛细雨的。这一天就连老天爷都在忙活着祭奠亲人的亡魂,何况是凡间的俗人呢。清明节这一天,只要是能够回到家乡,能够到公墓里去的人们,以及那些离乡千万里的游子,有哪一个人不是在用自己的方式方法来祭奠去世的亲人。尤其是在这种阴沉沉,雾蒙蒙,小雨淋淋的天气里,更容易让人们增添一些缕缕的哀思。
平庸站在凉台上这么沉思着,就仿佛看见楼底下那满马路人行道上的行人,一个个的都是满脸的忧郁,满腹的哀愁,满腔的悔恨,满心的伤感。
这一路上的行人,有几个人不是心事重重的,有几个成年人不是曾经都流尽了热泪,悲伤地欲断了魂。清明节就是让一些活着的人,尤其是让一些成年人的心里头难过、悲伤、后悔,仔细寻思寻思,琢磨琢磨自己以往的言行又十分感慨的这么一天。
平庸站在凉台上,神色忧郁地这么琢磨着,双眼望着楼底下马路人行道上那一些来来往往,川流不息的行人,情感十分复杂地哼哼起了一首家喻户晓的歌曲。
“常回家看看,回家看看,哪怕帮妈妈洗洗筷子,刷刷碗,老人不图儿女为家做多大贡献呀,一辈子不容易,就图个平平安安。常回家看看,回家看看,哪怕帮爸爸捶捶后背,揉揉肩,老人不图儿女为家做多大贡献啊,一辈子总操心,就换个平平安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