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平庸在职工集体宿舍大楼的房间里跟一个刚刚旅游结婚回来的工友侃大山的时候,工友得意洋洋的详细地跟他介绍了这条旅游结婚的时髦路线,工友临走的时候还郑重其事地跟平庸说:“平庸,如果你也想旅游结婚的话,就按照我刚才跟你说的那个路线走,你们俩从咱这儿坐火车,先到苏州,然后从苏州坐船到杭州,再从杭州坐火车到SH最后从SH买些你们需要的东西直接返回来。这个走法绝对没错,不但省钱、省时间,还特别省力气。”
平庸听了这个工友的话之后,挺兴奋的,当时心里就寻思着,既然这条旅游结婚路线这么好,到时候我就去试试,说不定张慧娘比我还高兴。
第二天早上平庸上了班,忙活了一阵子工作之后已经九点多了,他坐在车间里的一个木头椅子上抽着香烟,抽着抽着,忽然间心里头就觉得单身汉的日子过的实在是太无聊,太没劲,太没意思了,寻思着,我应该赶快早一点有个自己的小家才好。脑子里这么想着的时候他就站起身子,不知不觉地走到正在专心致志地低头检验着12寸口杯产品的张慧娘身边,他连想好要说些什么话都没有想好,就蹲在了张慧娘的面前直截了当地跟张慧娘说起了他们俩旅游结婚的事情来。
八十年代初期,旅游结婚在平庸他们这个国营厂子里来说还算是一种赶时髦的新生事物。社会上赶时髦的事情,有哪一对小青年是会甘心落后的?更何况平庸和张慧娘还正处在一种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恋爱时期,两人三言两语的一说也就一拍即和了。平庸兴奋得忘记了两人是在车间里,他手舞足蹈的把张慧娘拉到一张连椅上坐了下来,瞪着一双火辣辣的眼睛看着羞涩、忸怩的张慧娘,口若悬河,滔滔不绝地就跟张慧娘大侃特侃了起来。
“慧娘,你是个有文化、有知识的人,你知道的,咱们中国自古以来就是上有天堂,下有苏杭。咱们俩先到苏州,好好欣赏欣赏苏州那几处人世间罕见的大花园,然后就到虎丘去会会那个风流才子唐伯虎,看看那个倾城倾国,聪明绝顶的小丫鬟秋香。等到离开苏州的那天晚上,咱们俩就到京杭大运河里坐上一夜的夜船,仔细地看看这条世界上里程最长,工程最大的古代运河,用心地领略一下沿途上的江南风景。第二天早晨,咱们俩一觉醒来的时候,大船就已经到达了杭州码头,咱们俩出了码头就找一家旅馆,把东西放下便去瞧瞧雷峰塔,看看勇敢、美丽的白娘子,然后逛逛西湖。第二天一早上吃完饭就去灵隐寺玩玩,顺便找找济公活佛当年丢失的那把破蒲扇,如果找不到那把神奇的破蒲扇,咱们就在杭州买一把新蒲扇,我使劲地扇出咱们俩一身的仙气来,然后坐火车直奔SH咱们到了大SH之后,头一天先去城隍庙玩一天,尝尝那里的风味小吃,第二天再去逛南京路什么的,临走的时候咱们买点需要的东西就凯旋而归了。回来之后,我静下心来写一篇优美的即时游记,找个熟人给发表到冈山市报纸的副刊上,作为咱们俩旅游结婚的纪念礼物送给你……”
平庸一本正经的在脑子里一边想象着那一路上旅游结婚的美妙情景,嘴巴上就一边对着张慧娘大侃特吹了这么一些不着天,不触地的心里话。其实当时平庸自己也弄不清楚是自己的脑袋在发烧,还是在忽悠张慧娘玩。他即兴地按照自己的想象,添油加醋地跟张慧娘眉飞色舞地吹呼完,张慧娘就已经粉红着脸,抿着小嘴唇,微笑着冲着他频频点头默许了。张慧娘一时之间也弄不明白平庸对她所讲的这一些话究竟有多少是平庸即兴联想的成分,她还信以为真,高兴的不得了,兴奋的双眼水汪汪的,就像天上的星星似的闪闪发亮,满脸的肤色陶醉得就像是春天的红樱桃。
以前平庸就听张慧娘跟他说过,她生在GZ长在冈山市,高中毕业没几天就参加了工作,这些年来她除了曲阜、T县和泰安之外,几乎是哪儿也没有去玩过。平庸虽然也不是见过什么大世面的青年人,但他毕竟是当过两年多的推销员,去过省内外的几个大城市,平时又喜欢读读书,写点什么东西玩,这几年在冈山市报纸上发表过几首打油诗,几篇散文,在他们车间里也还算得上是一个见多识广,有知识,有文化的才子,他信口开河的忽悠忽悠不怎么喜欢读书,也不怎么喜欢看报纸,没有出过什么远门的张慧娘,那还是绰绰有余的事情。
平庸和张慧娘兴奋地坐在车间里的连椅上,头对着头,脸对着脸,眼睛看着眼睛,东一句西一句地商量起两人旅游结婚的大计划来了。两人商量好了之后,便起身到厂办公部里请了婚假,开了一张旅游结婚住宿介绍信之后,两人就兴致勃勃地回到他们俩那一间新房子里。平庸同屋住的那两个工友挺够意思的,知道平庸快要结婚了,前几天一大早上就搬到了别人的屋子里去住,当天下午,平庸就请了几个工友帮着他粉刷完了这间十八平方米的旧屋子。
平庸的家里给了他和张慧娘一个已经褪了颜色的杨木小饭桌子,平庸也不知道他父亲从哪里给他找了一张陈旧的双人木板床。张慧娘的父母给了他们俩一台缝纫机、一个组合橱和一个床头柜,二把椅子和一些锅碗瓢盆,这些东西就已经把这间新屋子挤得满满登登的了。
平庸和张慧娘坐在光秃秃的硬木板床沿上,手拉着手,脸贴着脸,又热烈地商量起应该准备一些什么东西好在路上用。张慧娘好像没有什么主意了,对平庸那是言听计从,平庸也不再和张慧娘推让什么了,他就像个将军似的,站起身子,双手掐着腰,看着张慧娘,一本正经的拍板决定了。
“咱俩在厂子里吃完中午饭就到火车站去看看几点的火车,然后就在火车站分手,各自回家去要点钱。另外你别忘了,明天上午把你家里给你准备的铺盖顺便用自行车驮回来,咱俩汇合之后就开路一马斯。”
张慧娘眉开眼笑地站起身来,举起双手赞成。可一眨巴眼的工夫,她便苦着脸向平庸提出来说她没有新衣服穿,这么走不太好看。情绪兴奋当中的平庸,脑子里连想什么都没想就顺嘴和张慧娘说:“咱俩穿着旧衣服走最好了。到了大SH之后,咱俩想买什么样的衣服就买什么样的衣服,咱俩从里到外全部都换成新的,洋洋呼呼地回来,那才叫棒呢!那才是三日不见刮目相看哪!回来之后,咱俩稍微休息几天,就找一家饭店,到时候就请那些前来贺喜的亲戚、工友来喝喜酒,你想想看,那种未来的小日子,咱俩肯定是越过越红火的啊!”
平庸这么随口一忽悠,张慧娘也就立马又高兴了起来。新婚方案定完了,也到了吃中午饭的时间。张慧娘到食堂打来了两份饭菜,两人草草地在屋子里吃完饭,张慧娘洗洗碗筷,两人拍拍屁股,锁上屋门,各自骑着自己的自行车就上了火车站。沈阳至SH的火车,火车下午十七点十二分到达冈山市车站,十七点十五分开车。平庸和张慧娘这两个没心没肺的家伙,脑子一热,说旅游结婚第二天就立马要坐火车走人了。
平庸吃完下午饭,骑着自行车回家,路过矿区球场的时候看到球场上放电影,心里寻思着,每个星期五这里都放电影,家里现在会不会没人啊?不管了,先回家看看再说吧。他不急不慢地骑着自行车来到他们家那一栋家属大楼的楼洞前,插上自行车,锁上车锁,上了楼,来到屋门口,伸手敲敲屋门,他父亲给他开开屋门,高兴的平庸不得了,他进了屋里,坐到椅子上,就一本正经地跟他父亲和继母说了说他和张慧娘明天下午坐火车旅游结婚的事情。
平庸的父亲坐在沙发上楞了愣神,看着平庸,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了,坐在他父亲身边的继母不冷不热地说:“你这孩子,怎么说走就走,家里也没有多少钱呀,就是现在出去找人借钱也借不到啊!”
平庸的父亲一听他老婆这话,有点不高兴了,沉着脸说:“你不是已经给他准备完了二百元结婚用的钱吗,你现在去拿出来给他吧,反正早给晚给都一样,随他怎么用去好了。”
平庸的继母没接他父亲的话茬,撅着嘴起身到他们的卧室从大衣柜里拿出钱回到客厅递给了平庸,说:“原本是想给你准备五百元钱结婚用的,现在没办法了,家里只有这一百二十元钱了,你别嫌少,先拿着用吧。”
平庸从他继母手上接过钱来,顺手装进了裤子口袋里,说:“这就不少了,我自己还有点,足够了。”
平庸说完朝着面目表情挺不自然的父亲笑了笑,有一句无一句地跟父亲和继母说了几句闲话,喝了一杯水,便站起身子,开开屋门下了楼,骑上自行车返回了他们俩那间还没有烟火味的小屋子。
张慧娘弄得她妈妈一时之间措手不及,气得她妈妈的胃口直疼,脑袋眩晕,可没办法了,只能是唠唠叨叨地埋怨着这个不听话的女儿,嘟嘟囔囔地收拾给张慧娘准备结婚用的新铺盖和一些零碎的新东西,并从箱子里拿出了他们家准备买电视机的八百元钱给了张慧娘。
第二天早上,她妈妈气呼呼地抱着铺盖,她大姐抱着一些归拢好了的小东西,一先一后地把张慧娘送到了楼下,帮着张慧娘把铺盖和那些小东西都一一地困扎在自行车的前把和后座上,娘俩看着这个不懂事、不争气,不知好歹、不知深浅的张慧娘笑嘻嘻地朝她们俩摆摆小手,骑上自行车一溜烟地就走了。
张慧娘和平庸各自把从自己家里拿来的钱,以及他们俩平时攒的钱都放在了一起,张慧娘查了查,一共是一千三百八十元钱。一千三百八十元钱,这在当时来说就已经不算少了,从小到大张慧娘的手里头什么时候也没有过这么一大笔钱啊!张慧娘在这么短短的时间内就拥有了自己的小家不说,还有了这么多的现金,她觉得她和平庸真是一对挺阔气,挺幸福的青年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