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你竟把小蝉儿丢下,一个人跑回来了?”叶氏大惊失色。
秋金凡却很不以为然:“留她的可是石桥张家。这是多大的荣耀啊!说不定被张家人看中,收她入族学做学生,也未尝可知。”
叶氏又急又气,嘴皮子都在颤抖:“她一个小姑娘,就算于算筹一道有些天赋,又怎能入张家的眼?你莫是被人骗了吧!”
秋金凡摇头:“怎么可能,张家人是拿着名帖来见我的,这还能有假。那人客气的很,还送了我十两银子做盘缠呢!”
叶氏骂道:“十两银子你便将女儿卖了!你也不想想,她一个小姑娘,今春才满七岁,除了长得略好些,还有什么能入得了人家的眼!就算是张家和她投了缘法,这究竟图谋什么你都不清楚,就这么巴巴跑了回来!她一个七岁的小姑娘,你怎放心她一个人在外?”
秋金凡小声嘟囔着:“小蝉儿又不是第一次一个人离家了。去白水乡那一年不还是你出的主意?”
叶氏怒极攻心,差点没气晕过去:“那是我娘家!那能一样吗?”又哭哭啼啼说道:“就算真是张家留客,看到她父亲的这种做派,还怎肯高看她一眼?”
秋金凡被妻子这番埋怨弄得着实窝火,见妻子犹自不依不饶,怒上心头,大吼一声道:“臭婆娘闭嘴!再敢唠叨老子不抽死你!”说罢就不知道从什么角落里找出一只皮鞭来。
叶氏却不是第一次见这种阵仗了,闻言反而更加泼辣起来,她挺直了身子往秋金凡身边送,一边还大声叫道:“你抽!你来抽啊!打死了我,谁起早贪黑赶绣活养家糊口?打死了我,小蝉儿一定不会原谅你,小兴儿你也再见不着,索性大家干净!”
一时间,堂屋里乱成一团。
刘妈妈硬着头皮闯进堂屋时候,看到的正是这样一幅滑稽场面。她顶着叶氏的眼风和秋金凡的愤怒,飞快说道:“后街上二爷和二夫人来了。”
秋金凡愣了一下。叶氏飞快收住了泪,敛容问道:“他们来做什么?”
刘妈妈正一脸茫然的回答“不知道”,便听到秋金凡大声说道:“快快有请!”说罢,竟是自己冲出去迎接。
叶氏见状,也只好手忙脚乱的整理仪容,刘妈妈也慌忙帮着收拾。
不过片刻的工夫,秋金富那爽朗的笑声便在院子里响起:“弟妹多日不见,近来一向可好?”也不等回话,和秋金凡、樊氏先后进了堂屋。
秋金富见到堂屋里的凌乱,不由得一愣,再细看几眼叶氏脸上的泪痕,心中便大致有了数,先说到:“想是我那不成器的弟弟又惹弟妹生气了?”
秋金凡抢先说道:“二哥你不知道——”
秋金富急忙打断他的话:“且听弟妹说。”
于是叶氏捏了个帕子,哭哭啼啼的将事情经过诉说了一边,自然隐去了争吵的一些细节。
秋金富越听越惊讶,眉头紧皱着,等叶氏说完了,又沉思了一会儿,方问道:“弟妹,据你说,小蝉儿被石桥张家留下了?却是原因不明?”
“正是啊!”叶氏带着哭腔说道,“二哥啊,金凡出门一趟,便把小蝉儿弄丢了。这可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啊!”
樊氏忙去安慰她:“莫急莫急,一切都有二哥二嫂为你做主。”
秋金富沉吟道:“弟妹啊,我冒昧问一句,当年叶老爷子出仕之时,和这个石桥张家,可有往来。”
叶氏老实说道:“老父为人忠直,不善应酬。这石桥张家,一向高高在上,当年虽然我们家也去拜谒过,却未曾登堂入室,谈不上什么交情。”
秋金富叹了口气:“正是啊。张家却一贯少与外人交际。当年秋家兴旺之时,历代家主都有拜谒,却始终难入他们青眼。现在秋家没落至此,更是断了联系。若是小蝉儿就此得了缘法,于秋叶两家,都是好事。弟妹觉得呢?”
叶氏急道:“话虽这样不错,可是二哥,你也想想看,小蝉儿有什么值得张家看重的?莫不是?”
秋金富也想到了一个可能,心领神会道:“你是指张家看上了小蝉儿,想纳之为妻?可小蝉儿年纪尚小,张家一向风评甚佳,不至于吧?”
叶氏咬牙说道:“二哥二嫂,论理,我原不该自己夸小蝉儿的相貌。可是你们也知道,这孩子从一出生起,这模样竟是个出类拔萃的。这街上的男孩子才多大,已经懂得讨好她,每每给她塞瓜子点心这些零食。我走在街上,到处有人指指点点,说这就是小蝉儿的娘亲。二哥你想想,我好歹也是镇上数一数二的绣师,颇有些薄名在外,小蝉儿才多大,已经盖过我的风头去了!小蝉儿开春才满七岁,可是从几年前开始,便有人商议着与我做娃娃亲了!”
秋金富听了这番话,也似触动了心事一般,沉默片刻说道:“弟妹言之有理。小蝉儿既是秋家的人,断没有被张家留下的道理。我明日就遣人去接,不!我亲自走一趟!弟妹你放心便是。——只是,只是对于小蝉儿的前程,弟妹你可有章程?”
叶氏得了秋金富的保证,心下安定,见秋金富问起前程,得意说道:“姑娘家的,什么前程不前程,将来无非是觅个好人家嫁了。我一贯中意读过书的士子,若是太学生就更好了,家境嘛,不要太穷,姑娘家断然没有倒贴的道理,这人家嘛,也不要太显赫,最好婆婆姑嫂都是容易相处的,小蝉儿脾气暴,我怕她受委屈。”末了,又似想到什么,脸色一变道:“莫非二哥有了章程?”
见秋金富一脸欲言又止,叶氏彷佛明白了什么,先跳起来说:“不可能!这是我生的女儿,我身上掉下来的肉!你们连族谱都不让她上,她凭什么要为秋家牺牲?有她姑姑的前车之鉴还不够吗?我坚决不允许小蝉儿成为第二个秋霜枫!”
“不得对二哥无礼!”秋金凡在一边吼道。
秋金富轻轻摆了摆手:“无妨,弟妹爱女情深,无妨的。不过弟妹你实在多心了,我此次前来,只是想与你商议一下小蝉儿进族谱的事情。原本是选一个黄道吉日就要办的,现在说不得我先把小蝉儿接回来了。断没有我们秋家的血脉住在别人家的道理。”
叶氏听这番话,只觉得暗含深意,不由得有些心虚,解释道:“二哥,小兴儿的事情,可是师公他老人家亲口给批的命词,说甚么‘一生行事似飘蓬,祖宗产业在梦中,若不过房改名姓,也当移徒二三通。’,否则,我怎么会出此下策,让小兴儿姓叶?”
秋金富眼中光芒晦涩难辨,他轻描淡写摇了摇手:“此等小事,不必多解释。我自然信得过弟妹。弟妹你只需安心等待,待我接了小蝉儿回来,再做打算。”说罢就和樊氏告辞而去,连茶也没喝一口。
东街上,樊氏小声抱怨道:“弟妹也真是的,榆木脑袋不开窍!大事上拎不清!这会子又说什么爱女情深了,早干什么去了!”
秋金富冷笑道:“等我把小蝉儿接回来,就养在老宅。到时候万事由不得她!”
秋家小院中。叶氏却也在和秋金凡抱怨:“你们家不是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吗?你们家不是重男轻女吗?怎的接小蝉儿回来是大事,小兴儿姓叶姓秋反是小事了?”
秋金凡瞪了她一眼:“这不是正好遂了你的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