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天尚短,午后最暖的时候,一转就过。徐老太太坐不过半个时辰,便要回去。三姑娘四姑娘十二姑娘打头,带着其它几位拥簇着老太太往福寿堂去了。
然素本也要去,徐老太太叫她好生回院歇着,一回就郎中来诊脉,她也乐得借机清闲。带着白桥绿水往花园后墙根处几株盛开的人高海棠花树旁,折花准备回去插瓶。
三人正热热闹闹议哪枝好,身后传来一声亲热致极的呼唤,“六妹妹。”
然素转头,身后二十来步处,五姑娘带着两个丫头,踏着微斜春阳,欢快的奔来,亲热地道,“你在做什么呢?”
神态轻快欢喜,与之前大相径庭。看着她脸上毫无芥蒂,就象二人如多年相交一般亲密的笑容,然素暗暗佩服。
这样的人,不多见。
指指两个丫头,“折花回去插瓶。”
“哎,我呀,正好也想折几枝,喜鸾喜凤快去帮忙。”五姑娘指着两个丫头道。
那二人赶忙应是。
五姑娘这才向她笑道,“方才我听你说手抖,可是抖成什么样呢,来让我瞧瞧。”说着亲热抓然素的手。
观其面,度其意。她意不在自己的手如何,大约这只是个话头而已。然素也没反抗,任她抓着瞧。
五姑娘看着眼前这双纤细而不失圆润的手,微微有些失神,抬头看她的脸,鹅蛋形,不瘦不丰,恰到好处。
顺着脸,又看五官。弯墨柳叶眉,不画而黛,鼻梁小巧挺直,双唇红润饱满,色如西府垂丝海棠胭脂一点。肌肤白嫩润泽,难得是那双眸子,点漆般的瞳仁,如溪流般清澈。
往常眼中怯怯的神情早已消失无影踪,取而代之的,清清浅浅,稳稳当当的笑意。
手不由的就纂紧了,然素手上立时传来尖锐的疼,眉头一皱,大力抽手出来,朝呆呆怔怔的五姑娘没好气的道,“五姐姐,想什么呢。”低头看白细手背上,已有两只弯月指甲痕。
“哦,哦,没有什么。”五姑娘恍然回神,歉意笑笑,眼底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我不是故意的。”抬头见几个丫头已将花折好,五姑娘瞬间转了话头,轻轻软软地携了她另一只手,“六妹妹,我去院中讨盏茶吃如何?”
“我院中有什么好茶?五姐姐莫取笑我!”然素将被抓疼的那只手甩了甩,神色淡淡地道。
“嘻,六妹妹真小气,上次我去瞧你时,那雨前龙井就不错,正想再趁机吃一回呢。”五姑娘似是没瞧见她的神色,神色不变,言语轻快。
“那也没老太太院中的茶好,五姐姐不妨去老太太院中吃。”然素仍不松口,五姑娘取笑她,她不恼。便也没蔫到,这会子反给她好脸色的地步。
五姑娘脸上笑意微滞,往她脸上觑了几眼,一把抱着她的胳膊娇笑,“哎哟,六妹妹这是生我的气了罢?我方才说那话可是为你好。你想,这回六妹妹落水,咱们相熟的人家都惊动了。到时在宴上见了六妹妹必是要问一问,当着那么些人问,老太太岂不生气?”
五姑娘将她的胳膊抱着亲昵地轻晃,“老太太现今还没散气儿,到时气上加气,对六妹妹什么好处呢?”
然素心里就笑,这位五姑娘,小小年纪,练得如此厚颜,这份功力,可真不敢小觑。
仍是不作声。
五姑娘脸上的笑就有些挂不住了,眼儿一转,再晃她的胳膊,“好了,五姐错了。六妹妹别生气了!我本是个心直口快的人,你多担待!”
不去陪老太太,反来寻她,必是有事。这会儿竟然主动道歉,是为什么呢?然素顺坡下驴,微微点头,轻笑,“和五姐姐开玩笑罢了,一杯茶值什么?”
五姑娘神色又是一变,瞬即打起笑脸,亲热拉着她,一路说笑出了花园。进了院子,绿水白桥寻出两只青花肚细颈白梅瓶,将海棠花插好,奉上茶。
五姑娘很是和气的说,“你们去歇歇,我和六妹妹说说话儿。”
绿水看了看然素。然素微微点头,白桥和绿水这才下去了。
太阳西斜,阳光金黄,然素和五姑娘斜在次外间的临窗长塌上,有一搭没一搭的品着茶,说着话儿。如此消磨去两刻钟的功夫,五姑娘才往她身上的衣裳溜了几眼,陪笑道,“六妹妹,姐姐想求你件事儿。”
然素知道她有事,微微点头,很好说话的样子,“五姐姐只管说,就是不知我能不能帮得上忙。”
“能的,能的。”五姑娘略有些急切,见然素挑眉疑惑,她微微一笑,伸手摸上她的衣袖,在指间摩挲几下,试探着问,“六妹妹,咱们府上宴客你即不上席,这衣裳借我穿一日可好?”
嗯?然素看她面色猜到她所求,但真的说出来,还是有些意外。往自己身上扫了扫,一件普通的衣裳罢了,竟还真惹得她来借。
“五姐姐,你说借本来也没什么。可是,你那天要陪客呢。今儿三姐姐几个都见着我穿这件了,你再穿出去,她们能认不出来?”然素声调平稳,没什么特别的情绪。
五姑娘讪笑,这个她自然想到了。即想借,又怕那几个刮刺她。
“今儿才初二,离宴客还有几日功夫,不若再重新做吧。”五姑娘其人,能这样人前人后大变脸而面不改色,然素就不想一件能温言和语解决的事,却非要硬梆梆的拒绝,从而树敌。
见五姑娘仍没打消念头,就又说,“各人的眼光不一样。咱们老太太夸这衣裳好看,那几府的太太们,却不一定觉得好……”
她的心思再明白不过,不过想在宴上拨个尖儿,讨一个好姻缘罢了。
“哦,是。”五姑娘眼睛一亮,立时起身,“谢六妹妹的茶了,我走了。”说着自挑了帘,带着丫头就匆匆的走了。
“姑娘,她来做什么?”白桥见人走了,重新了新茶奉上来,好奇的问悠然自得斜在塌上的然素。
“闲话罢了,没什么正事。”然素敷衍她,又道,“把海棠花搬来,我赏一赏。”
白桥不满自家姑娘有事瞒她,撅着嘴出去了,片刻将花和瓶搬到塌边高几上。小心放好,突地又想一事,往她手上瞧,“姑娘,手抖的事儿,怎么不和我们说。”
本来就是瞎话和你们说什么?然素暗笑,将手抽出来,不在意的道,“没大碍,过几日就好了。”突地心中一动,忙坐起身子,下了塌,走到里间,往枕下一摸,她捡的那东西还在。
见白桥跟进来,就赶她出去,“我累了,略躺躺。”等她退出去后,才将这只青玉蝴蝶耳饰吊起来,对光瞧。
玉质不透,内有杂质瑕疵,光泽度不好,雕工也不精细。定是哪个丫头的无疑,会是谁呢?
徐三少爷的外书房在二门外,屋后是巷道,那里出入的人,有可能是大房的,也有可能是三房,虽然二房在西,也不能排除,不是二房的人。
三房合起来,丫头婆子下人,共有四五百人。原先六姑娘不大理会外面的事,对府中丫头熟识的只那么有头有脸的几个。
就这几个秉性还深知呢。
在脑海中将她记得到了年纪的丫头,一一的过,思忖半晌,仍是没头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