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我们去告诉老太太！”一出花园，白桥便气得咬牙说道，今儿老太太的话她们可听懂了，太太这么着，可是和老太太做对呢。
再者，自那姓远的来了后，遇上府中的人，熟识的，不大熟识的，见了面没二话，个个看戏的模样，看她们的笑话！
然素偏头看了眼气鼓鼓的白桥，再看看秀眉微蹙满面担忧的绿水，微微失笑，顺手扯一片嫩叶在指间把玩，混不在意的说道，“气什么，老太太难道是聋子不成？便是老太太不大理会这等小事，福寿堂的几个妈妈难道是吃素的？”有老太太今儿当着的众人的话，她不信那些人精儿听不出来。即听得出来，自会替老太太照看周全。
当然，也不能太大意了。略思忖片刻，又道，“那就和三少奶奶说说，让她得个空子在老太太面前提一提。点到为止就好，余下的，老太太自会看着办。”虽她寻老爷说了那些话，明面上，亲事如何，却不是她能说道的。若不然，她亦不会拉姚氏进来。
绿水连连点头，“姑娘说的是，用过早饭，奴婢便去寻三少奶奶说说。”
然素微微点头，偏头看看两个丫头，只见白桥仍嘟着嘴，一副担忧神色，便笑了笑，将手中团成一团的小小叶片往空中一抛，脚步轻快地向素园走去，“回去吃饭，吃完了饭，我们做点有意义的事儿。”
“什么有意义的事儿？”白桥被她的轻松快乐感染，赶忙跟上几步，好奇问道。
“这个。”然素回头一笑，眼眸晶亮，向二人晃了晃手中的大红嫁妆礼单。
“姑娘今个儿就要开始理这个吗？”白桥有些讶异，这是不是太快了。她能想到讨前太太留下的东西，做为丫头自然高兴，可又想，姑娘从前没管过半件正经事。又有些担心，怕她管不好。
何况，今儿早上太太给这单子时，可是十分不高兴呢。太太即不高兴，这件事儿……怕是不大顺。
“当然！”然素顿也不顿地点头，声音不大，但很坚决。
为了显示她的决心，一用发过早饭，她便差院中的小丫头小棠去魏金家的，“找到魏大娘，就说，巳时正之前，叫来一趟，我有事问她。”
小棠踟蹰，觑眼看了看自家姑娘，小脸上微微现出难色，“可，姑……姑娘……”
“怎么了？”然素将嫁妆单子放下，抬眸笑望着她，笑得很和气，笑容中，含着无声的鼓励，“有什么话只管说。”
小棠低头捏了捏衣角，“魏大娘她……她是……”
“她是太太的人，是吗？”然素笑着接过她的话。
小棠无声点点头，以往魏大娘见了她，从不正眼儿瞧。她更没主动来过素园，她还听见她在背后说过姑娘的坏话，当时虽然很生气，但又敢惹她。
今儿自己去去叫，怕她不肯来。
然素多多少少明白她的心思，正要宽慰她几句，绿水已在一旁说道，“姑娘，要么我去传她？”
“不用。就小棠去！”然素断然否定，趁机给几人打打气，向二人正色道，“以前咱们院中的人，个个都觉低人一等。可从今以后，就不同了。从此，你们把这心都给收起来！该做什么做什么，该怎么样就怎么样。小棠去只管去传话，话传到来了，她若不来，到时我自有一番道理。”
小棠觑眼瞧了瞧自家姑娘，神色虽淡，眼底却是一片稳稳当当的笑意，看在眼人，让人没来由的觉得安心，赶忙抬头，大声道，“姑娘，我知道了。我这就去！”挑帘飞快跑了出去。
她才十岁年纪，正是身子利索的时候，又得了姑娘的鼓励，心气足得很。先跑到管事妇人常去的小偏厅里瞧了瞧，人不在。转身又往三太太院中去问，人还不在。有一个与她相熟的小丫头子告诉她，魏家的早饭前过来，说是往后院婆子们的住处去了。
二话不说，她又往后院，到了后院，她竟不在。一问又说去花园里了，最终在花园里寻了半晌，才见魏家的正坐在角门处和三四个婆子头抵头说着什么，还没走近，便隐隐听见什么破落户，什么浪荡子，什么不成器，什么木匠下九流的等等。
小棠气得小脸通红，蹬蹬蹬跑近，脆喝，“魏大娘！”
当中有一个身着半旧油绿褙子，年约四十来岁的肥胖妇人，正和人说的得趣儿，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声脆喝，吓了一跳，定睛看自树丛后面蹿出来的小丫头，却是素园的，登时来了气，豁然起身，竖起眼骂道，“不开眼的小蹄子，嚎你的娘丧，吓老娘一跳。”
小棠被她骂得不由后退了一步，气弱势了三分，鼓着双颊道，“我们姑娘寻你有事，叫巳时正过去呢。”说着转身要走，见魏家的立着根本没动的意思，她想了想，又加了一句，“我话传到了，你可记着，若过时不到，姑娘怪罪，你可别怪我没提醒你！”
魏家的早得了话儿，这才躲到这里来。闻言狠狠啐她一口，“你个小蹄子，传话不会好好说？”说着，抬头看了看天色，又哼道，“姑娘传人也得看看时候，我手上一摞子的事儿，这会子抽不出空子。”
小棠想起老太太院中小鹊儿的气势，姑娘即有话，她就不怕，遂掐起腰脆声喊道，“姑娘传你，你都敢推三阻四的，是不是要老爷来传你，你才得空？你忙，你忙什么？”
噎得魏家的一怔，作势要往这边冲。小棠脆笑一声，跑远两步。
魏家的冲着她连连冷笑，“正经的主子差使还做不完，我哪有那闲功夫？”
“呸！你敢说六姑娘不是正经主子？三房嫡长女不是正经主子，难道你是？”小棠大声喝道。
魏家的嘴上一滞，一时气愤忘形竟说漏了嘴，小棠见用话拿住她，得意地一撇嘴，丢下一句，“记得准时到。”人就跑去了。
魏家的气得浑身发抖，另两个婆子赶忙过来拉她坐下，笑劝道，“魏嫂子，消消气，别和小孩子一般见识？”
“你们当我和她一见识？”魏家的冷笑，“屁事不通的没毛娃儿，我懒得和她计较！我是气那位主子，好生生的，跑过去和老爷说什么要前太太的铺子，老爷居然还答应了……”魏家的气恼上头，该说的不该说的，一股恼的倒出来，“太太自打进门儿，没苛责她半句，她倒好，狼心狗肺的不知感恩……”
这几个婆子不敢答言，只有其中一个，讶异地问，“当真？”
“怎么不当真？昨儿太太叫我过去，说让整理帐册呢，就她那样，一棍子打不出三个响来，软塌塌的软鼻涕虫，还想管什么铺子！”
“这倒是。”还是那婆子接话，回头往墙后瞄了一眼，兴灾乐祸的笑道，“莫不是见这人穷，就打上嫁妆的主意了吧？”
“哼，那些东西也是有限的，不过一个破庄子，一个破宅子，一间破家什铺子罢了！”魏家的气哼哼的坐回去，不屑哼道，“什么三房嫡长女，嫁了人，她什么都不是！”
这几个婆子方才正说着知秋院的人，借着这话头，先劝魏家一回，又接着说起来，正你一言我一语说得热闹，突听正头顶“唔唔”两声，接着一个语调怪异僵硬的男声，异常突兀地自头顶飘来，“你……们……在……说……谁？”
一字一咬，僵直迟缓，吓得几个婆子登时魂飞天外。
一齐转头往后看，只见角门缝隙中，一只青红蓝紫黑红肿发亮的眼睛，眼珠子在里头艰难地转动，半张红肿的嘴，亦是亮得吓人，那嘴正努力张张合合，露出几颗大白牙，显得异样森然。魏家的几人猛不防瞧见，吓得“啊呀”一声，四下散开。
一个婆子退步不及，“扑通”一声跌了个四脚朝天。引得那只眼睛闪出点点笑意。
门后的眼睛努力挤出一点点笑纹，片刻不见了，接着一只完好的眼睛出现在门缝里，里头闪着促狭地笑，依然半张唇贴着门缝，“在……说……谁？”
魏家的几个面面相觑，愣怔半晌，才明白，这可就是知秋院的那位，也不知他在门后听了多久，一时讪讪的不知如何答言。
门外的人久等不到话儿，似是十分不耐，眉头紧紧蹙起，将门咣咣咣的死命拍了几下，扭头走了。
“哎哟，我的娘，吓死我了。这还是白天，若是夜里，不得吓死人！”一个婆子拍着胸口，心有余悸地道。
“……这……这，他都听去了吧？”另一个婆子不确定地道。
“听去又怎样？”魏家的拍拍怦怦急跳的心口，故作镇定的冷哼，“不过一个破木匠……”一言未完，只听角门上“咣”的一声巨响，将魏家的后半句话吓了回去。
接着一个什么东西滚落在地，听动静象是石头。
这几个婆子登时傻了眼，再不敢多言半句。紧接着外头传来一个小厮的询问声，并隐约有“唔唔”的声音，似乎越来越远，等了大半晌，终于再没动静。守门的婆子蹑手蹑脚地开了门，果见门外空无一人。门前的草地上滚着一块拳头大的石头。再扭头往木门上一瞧，上头有一个浅浅的小坑，红漆也被砸掉一小片，上头还留着点点白印子。
“啐，还真是砸门了。”守门的婆子又气又怕，往知秋院方向吐了一口，余音未落，只见空荡荡院门处，猛的探出一人来，吓得她赶忙往后退，却见是一个青衣小厮飞快往这边跑来，不及走近便喊道，“妈妈，你们做什么事惹恼那位爷？”正是守门后的顺子。
守门的婆子瞪着来人，底气不足地骂道，“混扯你娘的，老娘在里头，谁没事惹他做甚？”
顺子不大信，撇撇嘴，“没惹他，他砸门作甚？”
“顺子，方才真是他砸的门？是六姑娘定亲的那位？”另一个婆子走出来问。
顺子点点头。
“呸，狗肉上不得台面的东西，倒敢在咱们府里撒野。”留在门内的一个婆子啐道。
顺子见她们几个这模样，必定是在此议论什么。至于内容他能猜到一些，想到这儿，他扁扁嘴说道，“妈妈们的事儿，我也不敢管。我只告诉你们，那位惹不得。”
头一个出门的婆子冷哼道，“屁，他是个什么金贵人物？”
“说了您还不信，我告诉您，在那院里住的有一个傻大个儿，一拳头能打死一头牛！”顺子说着纂起拳头往几人面前晃了晃，瞪大眼睛，一副“他很厉害”的神情。
这婆子知道，昨儿那帮人，只有三五个人住在这边，余下的他们说另有住处，前院散宴后，一哄就散了，也不知他们去了哪里。
这三五人里头，倒还真有一个傻大个儿。半信半疑的问，“真的？你咋知道？”
顺子重重点头，很认真的说，“真的。我听他说的呗！”
婆子嗤了一声，“骗不你死个龟儿子，旁人说啥你都信！”
顺子悻悻扁扁嘴，“您老人家爱信不信。您要惹他，只管惹！”说罢晃着身子就走了。
婆子怔怔地看了看知秋院，恨恨将角门关上。
“他该不会是个匪类吧？”魏家的将二人对话听在耳中，心中忐忑猜测道。
“哟，还真有可能。”另一个婆子说道，见几人面带不解之色，她赶忙提点，“你们想翼州是个什么地方，听说，那离流放地可近了……”
“哦……”众人恍然大悟。
魏家的盯着角门出神半晌，忽的一个转身，向花园外走去。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