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家姑娘多,今日宴客,除了她托养病未到,府中大大小小近十位姑娘都到了。几位庶出且年龄小的,聚成一堆儿,做伴儿说闲话儿。
另几位嫡出且受重视的姑娘,就是三姑娘打头,陪着今儿来做客的五六位姑娘到花园中赏花儿。五姑娘自然就在这一堆儿里,一会儿亲热招呼杨家姑娘,一会儿又招呼老太太娘家齐府的三位姑娘。
姚氏叮咛过后,仍旧上了戏楼。
然素就带着白桥跟在最后头,不紧不慢的走着。耳边听着众姑娘的欢声笑语,眼睛看着满园春色,如果不用刻意挂心三姑娘五姑娘叫她来所为何事,而心有警惕的话。倒也算悠闲自得。
在花园里转了半天,三姑娘带众人往海棠园去。徐家这海棠园在西京也是极有名的,今日即是赏花听戏,去赏海棠也是正该。不但众姑娘们有此心,跟随大人而来的少爷们,也有这样的想法。
才刚进海棠园,还未到碧湖,远远就见坡顶灼春亭里,坐着七八位年轻男子,正那里谈话吃茶说话。
木亭,春阳,满园海棠,亭中少年们,个个锦衣华服,金冠玉带。时而举杯对饮,时而嬉戏打闹,远远看去,竟是一副极养眼的惬意画面。
不过,这仅限与远看而已。
虽是世交又是亲戚,不用太避,但终归同处一园不大妥当。然素便顿住脚,白桥见她不走了,也跟着停下。前面三姑娘却没停下的意思,她不停,跟来的姑娘小姐们自然也没停。庶出几位姑娘年纪小,只顾玩乐,也没停下。
那群莺莺燕燕转眼就走到十几开外。
“姑娘,咱们不跟了么?”白桥小声问道。
然素看着满园春色,俊男美女,摇头,“不跟了,我们旁处瞧瞧。”省得三姑娘等人再使促狭手段,办她的难堪。到时是反击呢,反击呢,还是反击呢。
“那……咱们去迎春亭吧。”白桥偏头笑道。
迎春亭就在海棠园旁,园中多植迎春花。初春花盛时,满园金黄,也颇好看。但是现在迎春花早落了,只余一园新绿。也正因没什么可看的,想来那里这会子没人,也清静些。
便笑着点头,“好。”说着一顿,吩咐白桥,“你回去找三少奶奶讨些热点来。”此时已是大半晌午,她有些饿了。决定在园子里磨蹭一会儿,就回院子,不上桌吃饭。
反正已知老太太叫她来,实是没什么紧要的事儿,定是五姑娘撺掇着,让三姑娘和老太太说的。这会子已露过面,与那些夫人老太太们见过礼了,她便是躲回去,想必也没什么事。
白桥应一声,往道两旁瞧了瞧,指着甬道一侧向阳处的木长椅笑道,“姑娘先在那里坐坐歇歇脚。”
然素点头,这椅子旁正好有一大丛贴梗海棠花树,花朵殷红似梅,枝干蝤劲,密密交织,刚好挡住灼春亭那边的视线。靠长椅坐下,微微眯眼看湛蓝的天空,半午时分,暖暖阳光打在头脸上,打在身旁那一大簇贴梗海棠花上,让人的心情不由大好。
白桥去了不多时,匆匆拎了个红漆食盒并一壶热茶走来。远远的瞧见三姑娘一众人正坐在湖碧曲桥边的八角亭子里叙话,灼春亭里的几位少爷们也没动,两下亭子相距约有百十米远,中间隔着海棠花树,自这边能瞧见。那两亭之间,视线却不通透。
只不过亭中的姑娘们虽说着话儿,却不时往灼春亭那边张望。白桥轻快走近,向然素笑道,“姑娘你看那边,指不定各人有各人的心思呢。”
“理她们那么多做什么?”然素站起身子往迎春亭而去。
白桥一言之后,这才意识以自家姑娘的现状,再没资格嘲笑旁人的。不由垮了脸,往灼春亭那边张望几眼。这几府来往走动的勤,那些少爷们她是都见过的。以她的眼光看来,个个生得都还不错,虽有几个似三少爷那样的,其中也有两三个出挑的。
单看模样配自家姑娘就绰绰有余,定然比元家那个强许多。——可是,这些天,她天天听人说起元公子小时模样,那么多人夸赞,想必长大了,也是个很出色人物,心中也有了点点期盼。
不甘心的问道,“姑娘,元家的信你看了吗?三少爷说什么,可真的是很穷,也没功名吗?”
“我没看,可哥哥说是!”然素头也不回的道,“即是他亲自写信说的,想来不会有差。”
白桥听她说得笃定,很是失望,声音沉闷,“若真是这样,姑娘将来可怎么办呢?”
然素没接话,这事儿自她醒来,每天都要谈论一回。没有好办法解决,她就不想理会,且走且看吧。
果如她料的那样,迎春亭很静。这园子里没什么花树,土山坡上,偶有几株桃树,花儿已快落完了。其它地方,多是藤萝荆条,亭子也在坡顶,亭外有五六棵高大松柏。
亭子后头是一大片竹林。三月天,竹子嫩叶才刚刚萌发,林中阴冷,然素也没去逛的兴致。在亭中坐下,也叫白桥坐了,二人开了食盒,白桥摆了茶,倒了两盏,刚要说话儿,突地想起一事,“姑娘,虽不知三姑娘叫你来做什么,还是要去说一声,不然她想找姑娘寻不着人,又埋怨。”
然素拿一只玫瑰热糕在手,咬了一小口,甜香满口,惬意地眯了眼,“那你现去和她的丫头说一声,就说我这里,有什么事使人来寻我。”
白桥点头,又叮咛道,“那姑娘坐在这里别动,我快去快回。”
“嗯。”然素点头应下。
白桥原不放心她一人在这里,又想往那边去,也不过走几步路,即刻就回来,便又叮咛几句,急急下了亭子。
白桥一走,这里就余下然素一人,吃了块糕点垫了垫,顺手端起温热的茶,在美人靠上坐了,凭栏吃茶闲看景致。
才刚吃了半盏茶,只听进园处有脚步声响起,然素心中还想,白桥速度这样快,一念未完,桃杏树丛后一片蓝象衣衫一闪而过,然素才刚一怔,那人已自树后闪出来,轻浮怪笑,“呀,六妹妹果真在此,是在等我吗?……”
来人十六七岁,一身粉蓝缎子长袍,绣着云纹图,一张脸在春阳微微泛红,眉眼染醉,一手执着一把扇子,自得在胸前晃着,做风流才子嬉笑着快步往亭上走。
然素立时蹙了眉,这话什么意思?眼看他已上了台阶,然素竖眉脆喝,“站住!”
她认出这人是谁了,秦氏的娘家侄子,单名一个勇名。再不想今儿他也来了,这人行为轻浮,和三少爷同属一流,真真是……
秦勇疑惑拧眉,脚下不停,又往上走了两个台阶,嬉笑,“六妹妹请我来,为何这模样……”
然素眯了眯眼,回身扑到石桌上抓起一只茶盏,向他掷去,伴着一声“啪”脆响,白瓷茶杯在秦勇脚下台阶上四分五裂,怒喝,“我让你站住!”
秦勇素有色名,且为人心中极没成算,又加今日吃多了酒,愈发不知进退。听得这一声脆喝,抬头向上望,只见亭上少女,已将整个红漆食盒举在头顶,双眸圆睁,俏脸含怒,阳光从照在她脸上,眼眸清亮如水。一身胭脂红长褙子上,颜色鲜亮明快,高处春风吹过,拂动衣角和鬓角发丝,落在他朦胧醉眼中,只觉亭子上的如立在高高云端一般,明媚又洒脱,一时痴怔,脚上发力,转眼又上两个台阶,“六……”
然素见这人满面酡红,神色不甚清明,情知吃了酒,抓起食盒里的包子,劈头盖脸地砸过去,砸得秦勇连连躲闪,“哎,六妹妹……”
“呸!”然素心中恼怒,下死力碎他一口,见他还欲再往上走,将手中食盒朝着他面门,狠狠砸下,秦勇避个不及,“砰”的一声,正中面门,“哎哟”惨呼一声,脚往后一挪就踏了空儿,重心不稳,咕咕碌碌地滚下台阶。
徐二少爷徐谦陪着那位青年男子到大花厅见过长辈,便去了书房。今儿来的人多数没功名,他们二人在朝为官,与这些少爷们也说不到一处去。
在书房下了半日的棋,大花厅点了个卯,又一道往花园里转,也是抱着存清静的心思,往这边迎春亭而来。
才刚到园子口,便听见一个少女的清亮怒喝声,紧接着一个轻浮男子压低声音的嬉笑声。再接着便是噼里啪啦一阵乱响,和男子的呼痛之声。
徐二少爷心头作恼,今儿一而再的,叫亲戚瞧笑话儿,登时快步走去,沉声喝道,“谁在那里。”脚下一转,转过一几株桃树,看见亭子顶立着一个红色身影,觑眼认了认,却是府中六姑娘,再看刚自地上狼狈不堪爬起来的秦勇,满地糕点,已摔得四分五裂的食盒,眉头紧皱,沉声道,“六妹妹,这是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然素气极,高高立在亭子边儿上,一手指着秦勇,连连冷笑,“我也想知是怎么回事呢,不若二哥哥帮我问问他,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在此吃茶赏景,才坐不过两盏茶功夫,他就来了。他是什么象声,我虽不好意思说,也不能就此吃了这哑巴亏。不若请二哥哥问问他,究竟是谁告诉他我在这里的?还说我在等他!究竟是谁告诉他这混话,坏我的名声!我本立时就要去回老太太呢,正好二哥哥来了,就请二哥哥替我问一问,替我讨个公道!”
徐二少爷素知秦勇之名,听了这话,更是眉头紧锁,又见然素满脸怒意,言辞锋利,已是气极,赶忙点头软声道,“好好好,六妹妹放心,我必问一问……嗯,你不妨先到园子外等着……问过这后,我自会向老太太说个明白。”
“如此,谢二哥哥了。”然素在亭子上郑重施了一礼,起身叮咛道,“还请二哥哥这就问他。今日是顾着府中宴客,不然,我这会儿就要告到老太太面前去!现在我去园子外等消息!二哥哥若是问不出什么来,那我只好闯大花厅去请老太太了!”
说着不等二少爷说话,朝秦勇大力死命啐了一口,自亭子背面,顺台阶下去,胭脂红身影,转眼儿就不见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