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裳在人群中左冲右突,当面前的人越来越少时,她感觉安全了,才悄悄回头瞥一眼那熟悉的身影。
他已被一个青年拉着,继续往前方灯笼成串、唢呐齐鸣、鞭炮震耳欲聋的地方走去了,背影有些落寞,脚步有些迟缓。
她的心尖锐地疼着:她和他再没有了可能;她又暗自庆幸着:自己终究没有破坏了他的喜事。再次看一眼他落寞的背影,她的眼眶里汪起了两窝热泪,她狠狠心转过身来,朝与他相反的方向走去。
司马南方寸步不离地追随着云裳,默默无声。
他们到京城,本是寻韩星刚的,可是星刚已经今非昔比,此行也就变得多余而尴尬。
他们并肩而行,脚步无意识地落在京城这铺着巨石的天安大街上,有点迷茫,还有点飘忽不定。
然而,在行人的眼里,他们仿佛来自天庭,一个清丽脱俗,美若仙女,一个风度翩翩,俊比仙子。人们纷纷侧目,眼睛里流露出羡慕。
去哪呢?云裳犹豫着,脑海里忽然闪过一个名字:张铭简!
大元讨伐南宋时,云裳与张铭简结下了深厚的友谊。崖山一战后,她离开了元军,就此与张铭简失去了联系。
听说张铭简已经被皇上封为刑部尚书,若去找他,他一定喜出望外。但是……,云裳蹙了蹙眉:张铭简是陆媚儿的表哥,如果找他,陆媚儿势必就知道她的行踪,韩府必将掀起一场轩然大波。
她不想麻烦张铭简,更不想连累韩星刚,于是回头跟司马南方小声商量道:“南方,找家客栈住下吧?”
司马南方点头道:“好,先住下再说!”
云裳沉思了一下,说道:“我们多走一点路,到远离这儿的地方找家客栈,好不好?”
司马南方会意地点点头。
他们走过天安大街,穿过几条笔直的大街,来到了一个四叉路口,路口右侧的路牌上写着“千步廊大街”五个大字。千步廊大街上车水马龙,川流不息。
云裳和司马南方被千步廊大街的繁华吸引,脚步不由自主地迈了过去。
千步廊大街上,衣食住行、吃喝玩乐,应有尽有!
商贩们操着各种口音高声兜售着自己的商品,一脸兴奋的路人或停下脚步,仔细查看货物的质量,或饶有兴趣地与商贩们讨价还价,或走过一家又一家的摊位,寻找着心仪的商品,或拎着大包小包的货物,心满意足地离开这人声鼎沸的都市大街。
街头每隔几百米就有玩杂耍的民间高手,有的把巨蟒一道一道地绕过自己的脖子,赢得观众的阵阵掌声;有的在街头扎一个台子,一男一女在台上挥舞着刀剑,比来划去,看得在场的人声声叫好;有的则把木偶班子搬到了街头,幕后的艺人灵活地操纵着手中的木偶,上演着一出又一出的经典好戏……
云裳与司马南方徜徉在人海之中,看着大街两边琳琅满目的货物,听着南腔北调的各种口音,耳闻着身边的笑声与掌声,心中的失落与哀伤一时烟消云散。
他们走走停停,欣赏一会,谈笑一会,不知不觉间,两人的脚步已经落到了一块好大好大的露天绿地上,原来,他们已经走到了千步廊大街的尽头。
千步廊大街的尽头是京城最大的赛马场。赛马场里种了厚厚一层绿草,五月的绿草长得正起劲,绿色从赛马场的中央向四周蔓延开来,一直伸展到赛马场四周的灌木丛中。围着赛马场的灌木丛四季常青,青翠的叶子在五月的阳光里泛着蜡光。
赛马场正进行一场声势浩大的赛马比赛。一匹匹高头大马被陆续从马栏中牵出,依序进入规定的赛道。牵马的选手个个身强力壮,高大彪悍。从长相看,基本都是蒙古人,眼睛大而圆,眼神凌厉如刀,一看就知道经受过大草原严酷的洗礼。
马儿一字排开后,赛场司仪挥了挥手中一面红色的旗子,选手们立刻跃身上马,一手紧握马缰,一手扬起马鞭,身子微微弓起,摆出随时开跑的姿态。
云裳从没有见过这么大规模的赛马,禁不住热血沸腾。少女时期,在香瓢城时,她跟着父亲古尔汗参加过赛马,当时,参赛的马匹不多,每次只有十匹。但是,今天这赛马的规模大得让人瞠目结舌。她用心一数:天,第一批出场的就有五十匹!真不愧是京城,连赛马都这么气势不凡。
她面朝司马南方,低声问道:“南方,你见过这么大规模的赛马吗?”
司马南方笑道:“见过。”
云裳惊讶道:“什么时候?在哪里?”
司马南方轻描淡写道:“上辈子,在我父皇的宫中。”
云裳笑了:“南方,你真能胡诌,上辈子?我也可以说上辈子见过呢!”
司马南方不以为意道:“你上辈子肯定没见过。”
这时,赛场上传来一声高昂的呼哨声。选手们弓身扬鞭,接受到号令的马儿似脱弦的利箭,飞一般往前冲,顿时,草地上马蹄声一片。
马儿奔腾,气势如山,围观的人们万众狂呼。恍惚间,云裳的思绪之门裂开了一道口子,讨伐南宋时横尸遍野、哀嚎震天的场面席卷而来,她情不自禁地闭上了双眼,眼前浮现出陆秀夫舅舅投身南海的一幕,两行热泪顺着脸颊滑落了下来。
司马南方碰了碰她的肩头,担心地问道:“云裳,怎么了?”
云裳睁开眼,被泪水浸润着的双眸亮晶晶地闪着忧伤:“没什么,只是想起了一些旧事!”
司马南方握住她小手,默默地看了看她,目光里饱含着疼惜与理解。
观赛的人群突然骚动起来,有人开始指指点点地惊叫道:
“瞧,瞧,那匹枣红马已经快到终点了!“
“快看,快看,到了,到了!”
“啊,枣红马赢了,枣红马赢了!”
…………
一直跑在前面的枣红马第一个冲到了终点,早就预测它是冠军的人们欢呼雀跃,脸上绽放着发自内心的欢笑。
“枣红马的主人是谁?”
“不知道呀,是谁呢?”
“哈哈,不知道吧?告诉你们,骑枣红马的骑手是禁卫军副总管王树泰王大人!”
“啊?禁卫军总管都来了?难道皇上也要来?”
“是啊,据说,皇上突然心血来潮,也要来参加赛马呢?”
“你啊,真是以讹传讹。皇上怎么会亲自赛马呢?不过,他会来赏马。”
“皇上来赏马?怎么没有看到他人啊?”
“哈哈,你就外行了吧!赏马赏的是热闹,如果被一大群禁卫军守护着赏马,那还有什么意思啊!”
“你的意思是皇上可能已经来了,只是穿着便服挤在我们这些人当中!”
“你总算开窍了!”
“哪还了得?我们要是不小心撞了皇上,不就犯了死罪?”
“别想那么多,皇上只是想开心一点,哪里顾得上治人死罪?你只顾玩你的,不犯法就行了!”
…………
四周哄笑声一片,云裳和司马南方也跟着笑了起来。刚才听人们提到王树泰时,她吃了一惊。两年前,她夜遇王树泰时,他就说过要去京城。没想到短短的时间里,他竟坐上了禁卫军副总管的位子,真让人刮目相看!不知道印子去了何方?如果她有知,会怎么想呢?当时的她********向乔中天投怀送抱,却错失了这样一份真情,真是命由天定啊!
云裳正沉思着,耳边忽然传来掌声。她抬头望去,一位身穿红袍的老太监正拿了一份圣旨,宣读着什么。云裳侧耳倾听,终于听清了圣旨的内容。
原来,今天的赛马不限轮次,直到没人参赛为止。每轮将选出前三名!初赛结束后,每轮的前三名将参加决赛角逐最终的状元、榜眼和探花!其中的状元将直接由皇上颁旨,担任禁卫军的总管。最让意外的是:选手不必事先报名,围观的群众也可直上赛场。
云裳不解地对司马南方道:“为什么不先颁旨再比赛呢?这比赛都进行了一轮了!”
身边有人对她道:“皇上刚到!这道圣旨是临时颁发的!”
云裳追问道:“皇上在哪?”
那人答道:“不知道呢!你认识皇上吗?”
云裳摇摇头:“不认识!”
那人道:“是啊,大多数人都没亲眼见过皇上,所以即使对面站着了,也不知道呢!”
云裳笑了:“那倒是!不过,皇上也是人,应该不可怕吧?”
“当然不可怕!可和蔼了!”
云裳看了那人一眼,嫣然而笑道:“你怎么知道皇上和蔼?你见过吗?”
那人面容带笑道:“猜的!”
司马南方看了看身边的这人,心里一惊:此人虽然年逾半百,但是气宇轩昂,双目机敏,面容沉稳,根本不像凡人。他恭敬地行了一个礼,感激道:“长辈见多识广,晚辈有礼了!”
那人呵呵一笑,并不言语,眼睛注视着赛马场,一脸的兴趣盎然。
司马南方跟云裳耳语了一番后,悄悄离开了现场。
不久,赛马场上又开始了新一轮的比赛!
云裳紧张地盯着赛场,整颗心都悬了起来。刚才,司马南方告诉她,他要上场试试身手时,她又惊又喜。
尽管,他们朝夕相处了两年,但是司马南方对她始终是个迷。她既不了解他的身世,也不知道他的能耐,她对他的了解仅仅局限于她的亲眼所见!她知道他会骑马,但是从没见过他有过人的骑技。所以她迫切地想看到司马南方的表现。
云裳目不转睛地搜索着赛场中央的骑手,脸上慢慢露出了微笑,找到了,她找到了司马南方。他排在正数第十位,胯下是一匹白色的宝马,他稳稳地握着缰绳,眼神自信而果敢。
呼哨响起了,司马南方的马匹一跃而起,四蹄如有神助般,奋勇前飞……
云裳激动地盯视着司马南方和他的白色宝马,口中拼命地叫喊着:“加油,加油!”
周围的人纷纷加入她的呐喊中,“加油,加油”的喊声震天动地,赛马场在人们似火的热情中变成了一个欢乐的海洋……
“姑娘,力气不小啊!”有人对着云裳的耳朵含着笑低语了一声。
云裳调头看到那人笑眯眯的脸,不好意思道:“让长辈见笑了。我在为朋友加油呢!其实,我也很喜欢骑马!”
那人鼓励道:“姑娘何不也去试试?”
云裳的脸上浮现一抹忧伤:“现在不行了!我被人下过毒,后来就失去了所有的武功,包括骑马。”
那人惋惜道:“哦,真可惜!不然,姑娘一定武艺高强!”
云裳腼腆一笑:“武艺高强谈不上,对付一两百人没什么问题!”
那人惊讶得睁大了双眼:“啊?原来姑娘是个首屈一指的女侠!真了不起!”
这时,一个气度不凡的青年来到那人身边,贴着他耳朵讲了些什么,那人冲云裳笑笑,道:“姑娘,我有事先走了!你一定会交好运的!”
云裳冲那人行了一个告别礼,目光再次转向赛马场……
突然,人群骚动起来:“皇上来了,皇上来了!”
云裳回头,只见禁卫军守护着象征皇家身份的华辇缓缓行来……。华辇的四周围着锦服华衣的太监和宫女。华辇之上端坐着当今的皇上——忽必烈。
云裳和众人目视着华辇慢慢从身边行过,脸上满是恭敬。
就在这时,华辇上传来一个声音:“姑娘,还认识我吗?”
云裳沿着声音仔细一看,不由得大惊失色:天啊,端坐在辇车之上的皇上正是和自己有一搭没一搭聊了好一阵的那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