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必烈不再去蕙心宫。有时去坤德宫探望察必皇后后,他就回南必那里住上一夜。大多数时候,他就住在大明殿。
明天,范文虎就要率军出征。
傍晚,他请占卜师卜卦。
占卜师在庭院中摆了一张几案,点上一柱高香。净身之后,他在几案上摆放一筒卜签,对着几案跪下,双手合十,面对着天上的一轮明月念念有词。许久后,他抱起一筒卜签,边旋转边摇晃,突然,一根卜签“啪”地一声落到了地上。
他请忽必烈捡起地上的卜签。忽必烈小心翼翼地捡起卦签,递给占卜师。占卜师就着月光一看,脸上的表情顿时变幻莫测。他想了想,请忽必烈过来看。忽必烈凑近看了,签上写着一个大大的“园”。
忽必烈面露喜色:“依朕看,这个签是个上上签。”
占卜师摇摇头:“皇上,您仔细看这个字的构成。”
忽必烈心口一跳:“园”由一个“口”加一个“元”构成,难道这预示着大元将受困于人?他满脸疑惑地看着占卜师。
占卜师面色凝重地点点头:“皇上,您的理解是对的。”
忽必烈心惊肉跳:“大师,有办法改饰吗?”
占卜师点点头:“办法还是有的。请皇上命令统帅元军的将军千万别让士兵或舰船受困于一处,尽量分散而行,根据形势灵活行事。”
忽必烈长长地松了一口气:原来并不难。
于是,他急召范文虎,如此这般地叮嘱了一番。
范文虎连连点头,最后,他对忽必烈要求道:“皇上,臣觉得需要多添置些回回炮,这样我军从海上登陆日本岛时,才有足够的炮火掩护。”
忽必烈瞪了他一眼:“要太多回回炮做什么,记住朕今天跟你讲的话就行。”
范文虎只好低头称是。
然而,范文虎走后,忽必烈的心中竟然忐忑不安起来。他不明白这种不安来自何处,只是觉得浑身不对劲。他放下正批阅着的公文,扭头问江公公:“小恒子,朕心里老发慌,是不是忘了什么事?“
江公公长满皱纹的脸上挂上了一丝莫测的笑意:“皇上,您欠人一个承诺呢?”
忽必烈莫名地看着江公公:“欠谁啊?”
江公公靠近了,认真道:“皇上答应过蕙心宫什么吗?”
忽必烈想了想,顿时恍然大悟:“朕曾答应云妃让她送司马南方。明天元军就出发了,朕差点就忘了这事。”
江公公笑笑:“皇上多久没去蕙心宫了?”
忽必烈边摇头边笑:“你不说朕都忘了!你说这些日子后,她还会不会开口闭口‘司马南方’‘司马南方’地乱叫呢?”
江公公笑得涨红了一张老脸:“皇上,您这是在吃醋呢!依奴才看,云妃跟司马总管绝对清白。云妃是个重义的女子,她念叨司马总管还不是因为把他当做了家人?谁不为家人担心呢?若是换了奴才,一定也会寝食难安。”
忽必烈默然。
江公公接着就问了一句:“皇上,要不去蕙心宫?”
忽必烈的脸色变得凝重起来:“明天就是大元出征的日子,按照惯例,朕不可亲近女人。朕还是在大明殿歇了的好!至于云妃,还是让她静一静想一想吧!”
江公公追问了一句:“云妃怎么见司马总管?”
忽必烈不耐烦道:“随她吧!本想带她一起阅军!为了大元的大获全胜,还是不带的好!”
江公公不敢多问,侍候皇上洗漱完毕、为皇上铺好被褥后,他吩咐身边的两个小太监值夜,自己则悄悄地跑去找云妃。
今日正是月半,明月高悬,苍穹之下的万物在朦胧的月色里缥缈神秘。蕙心宫寂静无声,院里靠墙的位置摆着三柱高香,香烟缭绕,氤氤氲氲,每一缕烟都寄托着祈祷与祝愿。
明天,元军就出征了。云裳吩咐宫女们买来斗香,在院里摆好了,点着了,跪在香柱之前默默地念叨着,祈祷老天保佑司马南方安然无恙。
江公公到来时,一身白衣的云裳正打坐于香柱之前,双手合十,双目紧闭,整个人都凝神于某种不可名状的意念之中。
江公公行礼道:“奴才拜见云妃娘娘!”
云裳张开眼看见江公公后,面露喜色:“江公公,皇上带什么消息来了?”她一直惦记着皇上答应自己与南方见面的事情,估计江公公的到来必定跟此事有关。
江公公点点头:“皇上让我告诉娘娘,明天他不能带您一道给元军送行。”
云裳失望地叹了一口气:“皇上也会出尔反尔啊?”
江公公继续道:“但是,皇上说了,随您怎么见司马总管?”
云裳惊讶地看着江公公:“也可以私下见?”
江公公笑了:“娘娘理解得很对!”
云裳从香柱前站起身:“公公,云妃现在可以去和司马总管道别吗?”
江公公鼓励地微笑着:“当然可以。不过,娘娘,为了不惹闲话,您还是带个人一道随行比较好!这个人最好不是蕙心宫的人。”
云裳一脸的为难:“公公,我进宫不久,还没有结交别宫的妃嫔,找谁跟我一道去呢?”
江公公笑看着云裳,一脸的和蔼:“何必舍近求远?您面前不就有一个?”
云裳惊讶得睁圆了眼睛:“公公愿意随本宫前去?”
江公公用力地点点头:“是的,只要娘娘给奴才这个面子。”
云裳对着江公公就跪了下去:“感谢公公成全!”
江公公吓得急忙扶起了她:“云妃娘娘,奴才初见您时就感觉很亲近。这段时间的耳闻目睹更证实了奴才最初的判断。能为娘娘做点什么是奴才的福分,娘娘千万别行此大礼!这不要折煞奴才?”
“云裳来自乡野,在这宫中无依无靠,公公明里暗里的关爱早就记在本宫的心中。虽然地位尊卑不是云裳所能左右,但是公公在云裳心中一直都是慈爱的长辈。能得到公公的关照,是云裳的幸运!”云裳说话的语气里充满了感激与尊重。
“娘娘的好在先,奴才对娘娘的敬重在后!娘娘不必客气!”江公公说着,抬头望望天空,发现月亮已快到头顶,急急地催促道:“娘娘,我们快些去吧!可别太迟了!”
云裳说了声“请公公稍等!”后,脚步匆匆地回到内屋。不久,她手上拎着一只包裹走出了屋子。
江公公带着云裳来到了司马南方所在的禁卫军总部。
司马南方正在房间里收拾行李,心里却一刻不曾平静。
意外总是在措不及防间突然而至。原以为可以在禁卫军总管的任上安安静静地干上一辈子,虽不能经常看到云裳,至少偶尔还能碰上一面,至少他和她呼吸的是同样空气,饮用的是同样的水源。谁知道事情突然就发生了逆转,皇上发现他和她一起时,暴跳如雷之后就是发配他参军。尽管他此生为她而来,他并不曾想打乱她的生活秩序。她爱韩星刚,他就尽力成全;她被皇上纳妃,他就尽力维护。他只想在离她不远的地方默默地爱着、呵护着,哪怕只是能够感觉得到她也行。
但是,他不得不为皇上的旨意而远征而去。如果不是为了她好好地活着,他完全可以远走高飞,不理皇上的颐指气使。谁不曾身份高贵过?虽然你忽必烈在这一世里投生成了人中之龙,但是下辈子的你还会这么幸运吗?
然而,他不在乎所有的一切,只要云裳好好的。
司马南方边想边收拾,没多久就整理好了一切。
他坐到一只朱色木箱前,打开箱子,从里面取出一只大大的信封。他打开大信封,取出里面的信,仔细地读一遍后,把信又塞了进去。接着,他又从大信封里取出来一只沉甸甸的小信封。他用手反复摩挲着小信封,好一会后,又把小信封放进了大信封里。然后,他起身弄了点浆糊,严严实实地封好了大信封。
这是他留给她的书信。就要奔赴战场的他很可能与她就此诀别,但是,他有太多的话要对她说,他有太多的秘密要告诉她,所以,他把能讲与不能讲的话都写在了信里,留待她慢慢了解。
房门突然开了,他的贴身侍卫在门口报告道:“司马总管,外面有个叫云裳的找你?”
司马南方的心跳骤然加快:她怎么来了?她怎么能冒这样的风险呢?
他把信放到面前的案几上,脚步飞快地跨出了门外。
她就在门口,纤瘦娇小了不少,臂上挽一只包裹,身边站着他经常碰见的太监江公公。
江公公冲司马南方笑道:“司马总管,奴才奉皇上之命送云妃与您道别!你们有话快些讲啊!时间不能太长。”
司马南方的一颗心稳稳地落到了地上,原来云裳征得了皇上的允许,真是太好了!他朝江公公感激地笑笑:“谢谢江公公!云妃,也谢谢您来送我。”
看着面前这个多天不见的兄弟,云裳心中纵有话语万千,却不知从何说起。她借着月光凝视着南方清瘦的脸庞,许久,才开口叮咛道:“南方,一定要保重好自己!战场上刀剑不长眼睛,只能靠自己多加小心!”
司马南方轻松地笑着:“云妃,您放心,我一直都是个细心的人呢!”
云裳继续叮咛:“范文虎的情况你也清楚,如果发生意外,一定要有骨气有胆量,遇到问题时和大家一起面对。关键的时候,不妨带领着战士们!”
司马南方惊讶地看看云裳又看看江公公,害怕她祸从口出。
云裳安慰地笑笑:“江公公就像家里人,不要紧。”
司马南方这才完全放下心来。他招呼云裳和江公公一起进屋。江公公摆摆手:“云妃进屋说吧!奴才在外面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