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承轩并不打算把钱志放出来。
像这种人,不给他一点教训,他永远都记不住。于是张承轩潇洒地拍了拍衣服上的灰,掉头就离开了洞穴。
“妈的,出手那么重,要不是今天运气好,小爷的命就真的送在这里了!”他捂着胸口,咬牙切齿地走在回去的山路上。
这钱志也当真心胸狭隘。
不知道他去哪里找来一批猪朋狗友,竟一个比一个厉害。想必这些修士都是看在钱志有个二百四十二代弟子的叔叔的份上,想巴结钱志。来两次,张承轩已经受够了,若是再来第三次,自己真的吃不完兜着走了。
若是教训他吧,又怕出手太重,他回头跟叔叔哭诉去。纵使钱微索愿意主持正义,若看到侄子伤成这样,对自己也不会有好感。若是任由他胡闹吧,自己也不能不还手,否则一不小心被他打成残疾,那就糟糕了。
唯一的办法就是看到他都躲开。姑且不论他会不会穷追猛打,光就这个逃避的行为,自己肯定成为别人口中的笑柄,也太伤自尊了。
思来想去,张承轩也没有好的法子,错就错在十日前,不该戏弄钱志,不该活埋钱志。但是看到好兄弟铁蛋被人欺凌,他能不出手相帮吗?再说那一刻热血冲头,就算是玉皇大帝,他也不留半点情面。
要怪就怪这胡子鲶钱微索,不是说好好教导侄子么?怎么一点成效都没有?
想起胡子鲶,张承轩心里疑云再起。
自从违背了胡子鲶的修炼法则,他的修行速度就“嗖嗖嗖”地上去了。原先毫无成效地修炼了十天,如果按照今日的法则来修炼,说不定早就快突破筑基期中期了。
从目前的状况来看,自己的修炼似乎没错。修炼法门只有一种,自己没错,难道是师父错了?
师父是权威,怎么会错?除非他故意教了错的。
可是师父凭什么要教自己错的呢?难道这个胡子鲶,是个狡猾的老狐狸?
刹那间,心里泛起万千感触,竟有些迷失了头脑。
他一面走,一面低头思索,不知不觉地走到了一指峰连接星河峰的那条小径。
正当他跨过那条危险的小径时,听到了铁蛋的声音:“张小哥,你练完功了?”
张承轩抬头,看到铁蛋和一个白胡须老头站在不远处,正满脸惊愕地看着自己。张承轩连忙收回思绪,大步跨过小径,三步并作两步跑到他们跟前。
那老头好生面熟:两道下垂的眉毛没精打采地耷拉着,一双浑浊的眼睛似睡非睡地强撑着。嘴角下弯,眼光迷离,仿佛刚死了老婆。一看到这张脸,张承轩立刻想起了“百无聊赖”这个成语。原来,来人正是星河峰的峰主——太忘真人。
刹那间,张承轩脑子里掠过千百个念头:“铁蛋怎么会跟他在一起?难道他抱上了峰主的大腿?”
铁蛋丝毫不知道张承轩那自作聪明的脑瓜子又开始了浮想联翩,他见张承轩满脸是汗、浑身是伤,衣服有熏黑的痕迹,嘴角还有未干的血迹,不由得惊道:“张小哥,你、你、你怎么了?谁、谁、谁得罪你了?”
太忘真人原本懒洋洋地眯缝着眼,看到张承轩这狼狈模样,眯着的双眼禁不住睁大了一点。
“哼,还能怎样?被疯狗给咬了。”张承轩没好气地道。
铁蛋脑瓜子单纯,不知道张承轩另有所指。眼见张承轩衣衫尽黑,分明是烟熏的痕迹,便不可置信问道:“张小哥,哪只疯狗那么厉害,能把你衣服咬黑了?”
张承轩自知难以自圆其说,便胡诌道:“那疯狗……那疯狗放了一个屁,把我衣服熏黑了。”
“还有这等仙狗?”铁蛋大惊失色,“快带我见识一下。”
张承轩小声嘀咕道:“你又不是没见过……”他咳了咳,大声道:“像这样的疯狗,还是少见为妙!”
铁蛋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虽然他表面答应了,但心里还是很想见见那只放个屁能把人的衣服熏黑的疯狗。
张承轩见一旁的太忘真人似睡非睡、懒洋洋的,自己和铁蛋说了好几句话,对方却一点反应也没有,仿佛已经神游天外了。不由得将铁蛋拉到一边,小声道:“你怎么会和峰主在一起?”
铁蛋挠挠头,“下午挖灵石的时候,不小心一脚擦空,掉下了悬崖……本、本以为没救了,人都快到悬崖底了,这时候太忘爷爷踩着飞剑路过,顺手救下了我。”说起这段经历,铁蛋还心有余悸,竟然结结巴巴说不清楚。
张承轩又气又急,埋怨道:“挖灵石用不着那么拼命!”
铁蛋连连点头,“是、是!”他顿了顿,望向一边一声不吭的太忘真人,道:“不过太忘爷爷的御剑术当真出神入化。我坠地的速度极快,他竟然能平稳地接住我,脚下飞剑不曾有半分下沉!”
铁蛋本应称呼太忘真人做太忘真人做“曾师祖”,因为他是师父的师父的师父。但是铁蛋是个傻瓜蛋,见太忘真人慈眉善目,一时间忘记了辈分,竟然开口叫起了“太忘爷爷”。张承轩听他一口一个“太忘爷爷”,叫的很是亲热,心里不由得打起鼓来。不过太忘真人似乎不介意辈分称呼,表情十分淡漠,好像叫他“太忘孙子”他也无所谓。
太忘真人救了铁蛋,张承轩还是十分承情的,于是走到太忘真人面前,深深鞠了一躬,“多谢曾师祖出手相救。”
太忘真人个子矮小,张承轩虽然才十五岁,也比他高了半个头。张承轩鞠这一躬,终于和他身高齐平了,他那半睡半醒的的眼睛又睁开了一些,终于开口说话了:“你们师父经常让你们去挖灵石么?”
张承轩回头看了看铁蛋,铁蛋抢着答道:“孙师兄对我很好,入门将近二十日了,只挖了两次灵石。”
太忘真人点点头。
张承轩忽然想起了钱微索。自己入门的前七天,每一天都是在不停的挖仙草中度过的,“我……”就那么一瞬间,他差点招供了钱微索,他忽然忆起后十天师父对自己的好,便吐了吐舌头,改口道:“我师父也对我很好。”
太忘真人眯着眼睛望了他一眼,也点点头。
铁蛋凑了过来,“太忘爷爷说要带我去作画,张小哥,你去不去?”
张承轩怔了一下,“作画?作什么劳什子画?”
铁蛋挠了挠头,“太忘爷爷说我感知力太差,多画画可以提升感知力。张小哥,你要不要一起来?”
张承轩想起自己三个时辰突破了筑基期初期的事,不由得遥遥手,“这真的有用吗?有时间去作画,还不如去练功来的快。”
一直沉默的太忘真人忽然说了一句:“磨刀不误砍柴工,来也无妨,我屋子大。”
张承轩嘴角抽动了两下,忽然有种无言以对的感觉。太忘真人可是星河峰的老大啊,他既然邀请自己来,自己可没有理由拒绝。
虽然他急着想见师父,把修炼之事问清楚,但是师父现在恐怕正忙着安慰钱志,自己若是出现了,根本是火上浇油啊。他叹了一口气,心想:“这事怎么处理都不好。将钱志丢在洞里固然不对,但他又不肯跟我讲和,不肯乖乖跟我走……当真叫人为难。”虽然他心急如焚,但这事确实得放一放,现在根本不是面见师父的好时机。
“好吧,”张承轩点点头,“我便去看看,到底是什么玩意儿。”
太忘真人居住在星河峰的某做不知名偏峰上。太忘真人的性格就像他的长相,一般的颓靡,一般的与世无争。就连掌门居处也挑个如此低调、如此不为人知的地方。
“难道他惹了什么仇家?怕被人轻易找上门?”张承轩又开始胡乱猜度起来。
然而,后面还有更令人大跌眼镜的事。
在苍茫云海中,这偏锋本就茕茕孑立、毫不起眼。而在这山峰之上,还有一个更不起眼的东西,便是峰主的居所。
那是一间残破得无以复加的双层小木房。窗户在寒风中张张合合,随时都要掉下来似的。因为长年遭受山雨洗礼,所以木房子的边角早已潮湿发霉,微微腐烂。木房的侧面有一截斜梯,通往木房子的第二层。
张承轩啧啧舌,好端端的一位德高望重的峰主,居然住在这等破烂的屋子里。跟自己在山下居住的那个破庙比起来,简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不过,这屋子有个好处,屋顶没漏洞,不会漏雨。
跟着太忘真人走入屋中,张承轩又呆了一下。虽然这太忘真人居住的房子很糟糕,但是却收拾的整整齐齐,干干净净。
房子里物事不多,摆设简单。一张黑色的古朴八仙桌,四张翘脚的圆盘小木凳。桌子上陈列着一只光滑的紫砂壶,旁边摆着四只紫砂小茶杯。挨着墙角的,是一张收拾得十分齐整的小床,墙壁上挂着一把极为普通的长剑。正对着门口的那面墙上,贴着一副巨大的写意山水画,张承轩只看了一眼,就惊呼出来:
那是一副极其萧瑟悲凉的水墨画,画的不知是何处的景致,但显然不是苍岚山的。虽然人在画外,但他仿佛觉得自己又置身画中。所以他从画上纷纷扬扬的无边落木可以感受到,画里正值深秋,秋风萧瑟,摇落满树残叶。
画的正中间是一座石桥,笔触精致,竟连石桥上斑驳的痕迹也都勾勒了出来。石桥下是一条微略有些干涸的溪水,水落石出,几能见底。石桥旁边立了一座寂寥的墓碑,上面刻着几个小得几乎看不清的碑文。但不知道为何,张承轩能感觉到,尽管这字体非常小,太忘真人还是一笔一笔地勾勒了出来。
石桥后面是连绵的远山,一层淡于一层,显然,为了营造出山水的层次感,后面的墨水做了稀释,整幅画面非常立体。
整幅画面的基调悲凉、沉郁,画的最传神的不是山也不是水,而是张张飘零的落叶。张承轩似乎置身于画中,能体会到叶落漫天的萧瑟,能感触到石碑上沁骨的凉意。
水墨画的左下角有一行落款,字体是雕花小篆,上面写着:“太忘”。没有时间也没有地点。
看来这幅画出自太忘真人之手,因为他的脸、他的性格都和这画风出奇的统一。若说是别人画的,张承轩还当真不信。
小床的对角墙,则挨放着一张巨大的黑色玄木桌子,桌子旁边是一张藤木摇椅。桌面摆着一套齐全的纸墨笔砚。笔是精致的狼毫,纸是略略发黄的宣纸,卷成一根细管子的形状,插在桌上的青花瓷花瓶中。
太忘真人抽出那沓有些发黄的纸,平整地摊开在桌面上,招了招手,吩咐两个少年过去。铁蛋老老实实地走了过去,张承轩则嘀咕一声,慢悠悠地蹭了过去。
由于那张桌子很宽大,所以足以放下两张平铺的纸张。太忘真人将两只狼毫笔分别递给两位少年,说道:“画吧。”
张承轩一怔,“画什么?”
太忘真人没头没脑地递了一支笔来,连个命题也不给,两个少年都迷惘了。
“想画什么就画什么。”太忘真人答道。
张承轩“哦”了一声,越加迷惘了。
他闭上眼睛,首先浮现在眼前的竟然是临诏县里,那座建了上百年的破庙。那片漏了洞的屋顶、蓬乱的草席,一年四季都咧着嘴呵呵傻笑的大佛,曾经是他和铁蛋欢度童年的地方。心里腾起一股温暖,对这个地方尤其的想念,当下落笔,凭着记忆力的形象,在纸上刷刷地画了起来。
虽然他从没画过画,但是临摹总还是会的。
太忘真人站在一旁,眯着眼睛,似乎又在打盹。
过了半个时辰,张承轩呼了一口气,把笔一扔,“画完了,累死哥了。”同时铁蛋也呵呵傻笑着,说:“我也画完了。”
两人往对方的纸上凑去,惊了一下,异口同声地道:“你画的也是这里啊!”
只见两张纸上异常巧合地画着一座破庙,庙里的摆设竟然一模一样。只不过张承轩画的更细致精准,毫无遗漏,而铁蛋却重在意境。铁蛋笔法虽然稚拙,但是寥寥几笔粗线条,竟然勾勒出了破庙的残破和温馨。画画重在写意,从意境上讲,铁蛋是颇有艺术天赋的。
太忘真人摇头晃脑地走了过来,比较了两个少年的画,微笑颔首道:“不错。”
诚然,画可以反映人心。自小聪敏的张承轩,比铁蛋更注意细节,这都反映在画中。从大佛肩膀的拐角弧度、地上草席的蓬乱程度可以看出:他是个细致、灵敏的人;而自小老实的铁蛋,则更会把握整体,从他笔下破庙的脉络,物品的大小比例,以及事物的粗犷线条都能表明:他是个善于把握整体的人。
太忘真人道:“各有优点,互相学习,便完美了。”
剩下的半个时辰,两位少年继续学习画画,而太忘真人则走到门外,背着手,聆听松涛。
画了三幅作品后,张承轩又想起了钱微索和修行口诀。事实上,练功的谜团一刻不解决,他便一刻觉得难安。虽说修行法门的迷糊之处直接请教太忘真人即可,但他又有些害怕听到太忘真人的答案。若是钱微索是清白的,自己这么越级上谏,是否也太嚣张了呢?这件事还是不要惊动曾师祖吧。他犹豫片刻,便跟铁蛋商量是否回去。
谁料铁蛋沉浸在艺术创作中,头也不抬,“啊?回去?还早吧?”张承轩很无奈,拍了拍他的肩膀,“你继续画,我先走了……”说罢,便向太忘真人请示要回去。
太忘真人听他说要走,也不问原因,便送带着他踏上飞剑,朝星河峰而去。
很快,飞剑到达了星河偏锋,张承轩跳下飞剑,回头望了望太忘真人,但见这表情萧瑟悲苦的老头依旧是一副木头人的样子。
“曾……曾师祖,我走了。”张承轩打了个招呼。
太忘真人捋了捋胡须,点点头,“以后想画画了就来找我。”
“是。”张承轩应道。
“对了,据说你的天赋是甲级九十二档?”太忘真人眯着眼睛望着他。
张承轩怔了怔,摸摸头,“那天的测试结果,确实是这样的。”
太忘真人点点头,眼睛里却闪过一丝高深莫测的神采。他意味深长地看了张承轩一眼,挥挥手道:“孩子,好好修炼吧,你前途无量。”
“是。”张承轩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