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卖了个大关子,张承轩也颇为无奈。
接下来,钱微索细细讲解了如何打坐,如何吐纳,如何将天地灵气转化为自身的灵息力,如何将丹田改造成存放灵息力的鼎炉。
筑基期初始,打坐姿势便是最常见的:头脊正直,全身放松,盘膝而坐,双手捏诀,轻放腿上。双目垂帘,舌顶上腭,均匀吐纳。这个姿势是一点都不能错的,否则会影响体内灵息力的流转。当然,到了炼精期之后,修士们对练气法门已经轻车熟路了,就算站着、躺着甚至在梦中都能打坐修炼。
钱微索将练功法门传授给张承轩后,犹豫了半晌,郑重叮嘱道:“最后一步,灵息力的运转方向不能错了……先顺着运转一个大周天,再……再逆着运转一个大周天,切记!”
“是。”张承轩点点头。
“还有一事,”钱微索补充道:“如果修炼过程中,遇到什么不懂的,就直接跟我说,不要去问师兄弟。”
张承轩怔了怔,只听钱微索道:“每个师父的传授风格都不一样。百年前,昊天门有个弟子在修炼过程中遇到了瓶颈。可惜他并未询问师父,而是问了个同届的弟子。结果他同门说这样不对那样不对,这弟子照着练,反而走火入魔了。唉……”钱微索痛心疾首地摇了摇头,“这是个悲剧,我不希望这样的事情再发生了。”
张承轩点点头,却有些忐忑,如果说每个人地传授风格都不一样,那么前几天他向铁蛋偷学“掘地术”,是不是犯了大忌呢?转念一想,“掘地术”的口诀只有一份,无论是铁蛋教给自己的,还是钱微索教给自己的,都是一样的。所以,他这样做应该没有犯忌。
“你明天就可以修行了。”钱微索拍了拍他的肩膀,缓步离开。
张承轩望着钱微索离去的背影,心潮起伏。
自从那天晚上躲在大树后,听到钱微索和他侄子的一番对话,张承轩便认定了钱微索不是个好东西。接着他主动收了自己做“徒弟”,却不教授任何法门,扔来一把仙铲,打发自己去一指峰挖什么仙草。那一刻,张承轩对他的反感可谓达到了巅峰。
无论是想利用丹药帮助侄子,还是利用自己挖仙草,都是自私自利的行为。所以张承轩对他已经忍无可忍了。
但是今晚,自己打了他的侄子,他非但不责怪,反而谦恭地道了歉,并且尽心尽职地讲解了修仙界的知识。最令张承轩感动的是,他手把手地告诉自己如何打坐,灵息力如何运转,并强调了三次,灵息力的方向决计不能错,关切之情溢于言表。
转身离开的那一瞬间,他的背影忽然高大起来。
张承轩甚至开始为他辩解:“谁不自私?谁不想帮助自己的侄子加入修仙门派?换了我不一定比他高尚。我得罪了他的侄子,他非但不计前嫌,还仔细教我如何修行,也算是个好人了。”
尽管徒弟点评师父的人品不大礼貌,但是张承轩还是忍不住在心里八卦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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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炷香的时间后。
自从张承轩被钱微索感动了,心里便生出一股执拗劲儿。
很难说这执拗劲儿的来源是什么,或许是想早日修成正果,不让师父失望。所以钱微索走后,张承轩仍在古树下苦苦伫立,细细消化着修仙的窍门。
百日筑基、炼精化气、练气化神、炼神返虚、炼虚合道,这五个阶段倒是耳熟能详了,他张张口就能背出来。至于修炼打坐的方法,他也牢记心头。生性聪明的他,学什么东西,都只需要别人说一遍,所以钱微索教起来也算轻松。
令他最感触的,莫过于生、灭、转承、无相、大自在这五种境界。这是一种什么样的境界呢?听起来,似乎已经接近天地宇宙的真相了。他现在,又属于什么境界呢?
如果拿苍岚山脉打比方的话,这星河峰绝壁缝隙里的小草,是不是代表着“生”?而那山巅上枯萎的老树,是不是又意味着“灭”?初秋时节,那荣枯变化,绿了又红的枫叶,莫非就是“转承”?
那么什么是无相,什么又是大自在?
这似乎是他暂时,无法理解也无法达到的境界。
一抬头,望着满天星斗,天河悠远。
玄霜生寒,风声透体。
天地亘远,人生苦短。
人类在面对苍茫的大自然时,容易产生苍凉情绪。也许是震慑于自然的雄伟恒久,所以自怜生命的短暂?又或许是被天地宇宙的大气所感染,变得格外容易伤怀?
四下寂静,惟闻倦鸟鸣,独猿啼。
“张小哥,你、你、你怎样了?”就在他思绪翻覆之时,铁蛋从漆黑的夜色中走出来。
他皮肤本就黑,黑夜之中看不分明,再加上他悄无声息的步伐,让张承轩吓了一大跳。
铁蛋瞪大眼睛,仔细查看张承轩。但见他四肢健在,完好无缺,便舒了一口气:“我本来担心钱师叔责骂你,但现在看来,我的担心是多余的。”
张承轩嘿嘿笑道:“那自然。我是什么人?他敢动我么?我有铁蛋撑腰,他有么?”半晌,他笑着挠挠头,“不过,胡子鲶人也不坏。他不仅没责罚我,还向我们道歉了。”
铁蛋听到这话,顿时乐了,“他、他、他向你道歉?那你跟他说‘没关系’了么?我觉得这事没什么大不了的。毕竟我挤走了钱志,钱志生气也是理所应当的。”
张承轩摇摇头,轻轻打了铁蛋一拳,“你这人啊,就是心太善了。”
二人相视一笑,忽然同时停了下来。
这寂静的山谷中,竟然飘过一阵低沉而婉转的笛声,那笛声起初细不可闻,后来逐渐明亮起来,似乎从对面的山崖中传来。
张承轩和铁蛋不约而同地望向对面悬崖,却见嶙峋怪石,青黑树木。夜色昏暗,山路黝黑,只听得到声音,却看不到吹笛之人。
那笛声虽远,却轻轻柔柔地飘了过来。吹笛之人想必有深厚的灵息力。
笛声辽远、悠扬、缠绵,吹的似乎是一曲哀伤的小调。笛声时高时低,高音处拔入长空,清丽却不刺耳,低音处沉入深海,轻柔而不断绝;仿若一个绝世美人在低吟浅唱,声声婉转,而这起伏的曲调,就如同她曲折的一生。
笛声如水,就连苍岚山脉上的赤色玄武石也融化掉。
张承轩不由得听得呆了,他从未听过那么婉转的曲子。这曲子如泣如诉,连绵不绝,每个音符都悠悠然落入自己心扉中。
在这月色清朗的夜晚,笛声随长风送到他耳边,他几乎要沉醉得飘起来。
最后一个低音如同一声叹息,轻巧而饱满地压下,整首曲子便悠然而绵长地收了尾。余音袅袅,回荡在无边的空寂山崖间,回味无穷。
张承轩听过牧童吹笛子,多半是高亢而清亮的,然而这般忧伤而低沉的笛音,还是第一次听到。
笛音结束,他兀自沉醉在曲子里,半晌才回过神。
他望向铁蛋,但见白色的月光下,铁蛋脸上竟然湿了一片。
铁蛋伸手一抹,竟然满手眼泪,也不知何时落泪了。
“你、你哭了?”张承轩有些错愕。听到如此凄婉的笛声,他自己的眼圈也有些红了,但他把泪水硬生生地憋了回去。他望着潸然泪下的铁蛋,嘴角抽了两下,道:“男子汉大丈夫流血不流泪……”
铁蛋摇摇头,抹去眼泪,道:“听到这笛声,俺想起了梦中的娘。俺想娘、想王老爹和赵老爹……”
张承轩叹了一口气,饶是定力极好的铁蛋,听到这融化铁石的笛声,也被打动了。兴许这是因为铁蛋骨子里是多愁善感的人,他想见娘,想念两位老爹。铁蛋煽情,张承轩也忍不住黯然神伤起来。两人都是半大少年,离家十日,也不觉有些思乡起来。
张承轩望向脚下山腰,长叹一声:“究竟是个怎样的人,才吹的出这般如泣如诉,柔肠百转的笛声呢?”
铁蛋不紧不慢地答道:“我猜是个女的。”
张承轩心里想的答案也是女的,无奈被铁蛋抢先说了去,于是不甘示弱地补充一句,“而且是个美女。”
铁蛋挠挠头,待要多说几句,忽然被张承轩拍了一下,“看!”
只见对面山崖中,一道模糊的身影蓦然飘出。那道身影在山巅的岩石上点了一下,几个腾挪之间,消失在下面的山壁处。
因为那人转身极快,加上天黑看不分明,所以他既看不到那人是男是女,跟别提它的面庞了。
但就在这惊鸿一瞥间,他们分明看到一只荧光灼灼的白玉笛子,在空中划出一道皎白如月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