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以为落了户安了家,便能开始自己欢喜的事业。可没料到,事实上要比自己想象得难上千万分。
那日,傅云岫同村里几个年轻婶子、姐儿一块儿说话,寻了个由头便旁敲侧击地打听起作坊的事情。
招弟心直口快,错愕地看她,惊道:“你问这作甚?”
傅云岫自然不好明言,只含糊地笑道:“幼时见过这个,也读过几本这方面的书籍,便好奇想问问。咱们越州不是大周出了名的窑口吗?”
“话是不错,可越州这般大,又不出在咱们云溪。”招弟白了她一眼,又道,“我估摸着得再往南些,到了会稽、东阳,窑子才多起来。你若是想买,改明儿我叫当家的托人问问,那玩意儿寻常的倒还好,要是做得精亮些,价儿还真不低。”
“既如此,制瓷收益也应当坏不了?”这些年身在侯府,她也细心留意过,大周朝的制瓷水平大体与唐宋相仿,多为釉下彩,青瓷、白瓷、黑瓷最为常见,越窑便以盛产青瓷而著称。
“收益再好,又有几人能得?”招弟看她神情不对,犹疑道,“你该不会想做这营生?烧瓷可不是寻常活计,跟咱们往灶里添火做饭不同,几块砖烧几道火,就连用哪样的柴都有讲究,多些少些便烧不出好的。要是心里没谱,也没几个秘方的,怕是一辈子都烧不出朵花来。”
“可不是,那玩意是精细活,都是祖上传下的手艺,寻常人有几家懂的?”赵家大姐儿也插话道,“别处不知,咱们这十里八乡的怕是难见一处。”
其他人也跟着劝道:“听嫂子话,那些花里胡哨的掺和不得,正正经经种种地,吃得饱穿得暖,每年秋收了还能换银子攒着。”
清河村里大多都是种田为生,男子偶尔进山狩猎,女子在家织几匹家用的白布,女红好些的便缝缝补补贴补些家用,但这都是偏科,最要紧的,仍旧是那几亩田地里收成。
傅云岫无奈地摊了摊手:“我从前家境不错,虽然慢慢学了些农活,可也就只伺候得了几株白菜花生,养些鸡鸭猪羊倒也还凑合,若真叫我下了地,怕是连秧都插不齐整。”
“这……”几个人面面相觑。
“就是不会种地,我才琢磨着想找个别的营生,总好过一日日闲着不做事。”她的话半真半假,倘若真会种地,怕也是不愿的。
“你打算的也有理。”招弟想了会儿,又劝道,“不过这事不能当儿戏,我看你还是再考虑考虑别的,窑子的事真不好弄。”
赵姐儿也附和道:“招弟说的在理。这里头弯弯道道的,指不定谁家跟谁家连着一个路数,你连门儿都没摸清,一头扎进去准出岔子。”
“我心里有数,你们不必为我挂心。”傅云岫也觉自己过于莽撞,便暂时歇了心思,等探出些门道再做打算。
只是这样一来,原先的计划全又推翻了去。
思来想去,自己除了陶艺,能看得过眼的只有雕刻和书画。可书画落笔的字迹笔锋难以更改又容易辨认,虽说雕刻手法也不易调整,但能识别刀功的总少见些,起码侯门贵族之间几近无人。
这般琢磨着,也就有了腹稿,只是心里无奈叹息连连。她原以为,凭着一世的陶艺经验,又有优于当朝的制瓷烧釉技术,就算不求做一代翻云覆雨的豪商巨贾,但成就一番傲人事业总是可以的。却没想到,连起步都是千难万难,还得来一个曲线救国。
难怪书上常有的便是女儿家在刀光剑影明争暗斗的大宅院战公婆败妾婢踩一路荆棘力争上游,抛开那些会种田能养蚌纺得了棉布织得成锦缎的,怕大都陷在家斗宅斗宫斗各种斗的套路里,或许她们也不是因为喜欢,心底亦不热衷,只是谋生的路太艰难只好退而求其次去过宅院生活。
所以,她还算是幸运的。这些年悄悄攒了不少银子,又有一技傍身,图个衣食无忧、一世平顺,倒也不算过难之事。
有了比较的对象,她便觉得自己的未来明朗幸福了许多,心情也跟着放晴。同招弟几人又说了一会儿话,瞧着日头渐西,众人便也散了,各自回家。
第二天赶一大早儿,就听见外头有人喊。匆匆出来开了门,便看到招弟领着一个微胖的妇人挑了两竹筐过来。
“云曦妹子,这是东边的李嫂子,你昨儿跟我提要买鸡鸭,李嫂子一早就送来了,你看看要几只?”
傅云岫忙迎两人进门:“为了我这么点事,倒让两位嫂子没睡个整觉儿,真是对不住。”
“不打紧,不打紧。”李嫂子一手一个竹筐拎到院子里,指着里头褪了绒毛的半大鸡鸭,“你瞧瞧,中意哪只就要哪只。不是我自夸,咱们家养的可比别家要瓷实,整天满山跑着,喂的又是米粮,不兴别家,都只那些糠谷了事。”
傅云岫也不计较她那一点的小心思,直接拍板道:“我原也不懂这个,你帮我留两只母鸡一只公鸡,鸭子要一公一母就好。”
李嫂子也是实在人,热心地帮着选了壮实的,又给赶进后院的棚里,找了木板拦上,才道:“头两天仔细着些,别叫走失了,等过些日子认熟了门路,你只放它们出去,到了时候也能自己回来。”
傅云岫点头记下,回屋里取了钱给她,笑道:“我熬了点粥,焖了好些时候,嫂子要不坐下一块再吃些?”
李嫂子说是家里还有事,便拎着竹筐匆匆离开。招弟倒是笑着留下了:“难得赶上时候,就算有天大的事我也不走了。哟,什么粥还没揭盖儿就香出味来,我可得好好品品。”
傅云岫从焖好的砂锅里舀了两碗,推给她一份:“喝你的粥罢,你这张利嘴,竟连吃食也堵不住了。”
招弟嘻嘻一笑,低头吃了一勺,不由讶道:“吃着比我的松软香甜得多。”又细细分辨了下粥里的材料,“也不见比我多放料,怎地味儿差这样多?前些天还说找不着活干,要我说,你也别整那有的没的,去酒楼里熬粥得了。”
“别瞎扯了,也就合着自己口味做得细致些,哪能称得上什么手艺。”傅云岫无奈地摇摇头。不过是当年得了几本菜谱做过几年家常菜罢了。
“我说真的呢。”招弟唰唰几口喝完粥,抹了嘴巴又道,“要是不信,下回进城你去福客来,看我有没有胡说。”
傅云岫也没往心里去,随便应了两声,待收拾完碗筷,便同招弟一块去了人面极熟的孙大全家,托他帮忙留心着看哪里有好的玉料、石料出售。
忙完这些,才回到家里,把新得的蔬菜种子分门别类种到院子里的空地上,松了土,撒了水,等完事时一天又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