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岫不觉莞尔,乐道:“难怪他瞧见你跟耗子碰上猫似的,敢情你还是个天不怕地不怕惯爱打抱不平的主儿。”
瞧见她如此迅速便收拢好情绪,平静下来,方语堂心中暗赞,也方是真正放心下来、
也不知为何,他心里就是不喜让她误会自己,抑或是有气,只盼着能如以前那般随意地闲话家常、玩闹说笑。不愿告知身份,除了是嫌麻烦,亦有几分担忧。可眼下看到她的反应,又觉得自己的想法着实好笑幼稚。
但无论是哪桩,都让他的心情刹那间变得极好。听到她如常的取笑,便也跟往昔那般与她斗嘴。
“说得我像是惹是生非的闯祸精一般。”方语堂收敛了心思,无奈地翻了个白眼,两手环上了后颈,又恢复了懒洋洋的模样,“谁叫他们运气不佳,为非作歹也不挑个时候,偏生被我逮着了?”
“这般说来,我今日也不必谢你,要谢也该谢他们,竟选了这样一个黄道吉日过来?”傅云岫好笑地睇了他一眼,提步往院子里走去。
方语堂也随她进了屋,靠在楹柱上看她烧水沏茶,轻声喃喃道:“你若谢我,那才真是恼我,与我生分着了。”
只是,话到尽头,已近无声,云岫一时没听清楚:“什么?”
方语堂只笑笑,也不再重复,便拣了其他的同她闲聊起来:“你与我说说,怎就会惹上万家?万家原倒也没什么,只是近两年走通了刘尚书的门路,这才亨通起来,但若是真被纠缠上了,也是一桩麻烦事。”
提及正事,云岫也弃了想要追问的心思,将自己与沈氏的合作大致同他说了一遍,最后,两手一摊,一脸的无可奈何:“谁愿意没事给自己惹麻烦?我原也只想要躲在背后挣点花销银子,却不料竟生出这样的事端。”
那对西子浣纱瓷瓶的风靡,他亦是有所耳闻,却不想竟出自熟人之手。如此反差,也让方语堂一阵惊叹,抚掌赞道:“我原以为你不过是随手烧着玩儿,却没想到竟有这般好手艺。你真真是叫我刮目相看了。”
身为一名陶艺师,最得意开怀之事便是手艺得到他人真心称赞喜欢,云岫便觉心情疏朗明媚了许多,顾盼之间满是神采:“你若真心欢喜,下回我再开窑,烧制出新品,便喊你过来挑选,算是我送你的。”
方语堂的眼睛微微一亮,喜道:“如此我们便说定了。”他平素虽无收藏癖好,但精美瓷器谁会不爱?更不用提还是她亲手烧制相赠自己的。
看到方语堂跟得了大喜事似的,满脸灿烂笑容地离开,傅云岫心里也十分愉悦,收拾着用过的碗筷瓢盆,嘴里轻哼着新从梦兰地方学来的唱词,一派自在。
关于万氏,她也放下心来,有这位方家三少相助,想来那位孙掌柜也不会再来碍难自己,再不敢对自己的瓷器有何肖想。
只不过,眼下的她要应对的,却不止是生意往来的纠纷。
这不,方语堂前脚刚踏出大门,招弟后脚便跟了进来,拖了她急急地往屋里去。刚迈过门槛,还未喘口气,便瞧见她一脸贼兮兮地瞧着自己:“你快同我说说,这位方公子究竟怎样一回事。先前你不是说他就是那偷鸡贼,怎么一转眼,又成了什么方三少?”
看到她两眼冒光,八卦之火熊熊不熄的架势,云岫只得抚额答道:“偏生你最是好奇。我原也不知他是方家三少,只今日才得知。至于哪个三少,就是最富的那个方家。我原以为他不过是寻常富裕人家的,却还真没料到,竟是大有来头。就这样一位矜贵的,头一遭碰上,却还顺手牵羊……喂,你这是怎了?”话还未说完,便见招弟目光呆滞神情恍惚的,忍不住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也惊住你了?我乍一闻也如你这般。”
招弟仍旧是那副木滞茫然的模样,半点回应也无,让云岫不由担忧起来:该不会惊得厉害,真成范进中举了?赶紧伸手握住她的肩膀用力摇了摇,急道,“招弟,你没事罢?”一面唤,一面腾出一只手往她的人中掐去。
招弟好半天才悠悠地醒转过神来,目光慢慢有些焦距,正当云岫还欲再唤时,却突然听她一声尖叫:“你说什么,他是天圆地方家的少爷?”
云岫松开手,捂了捂被震得嗡嗡发响的耳朵,没好气地道:“是,就是第一富家里的三少爷,他祖父便是这一代方家家主,嫡出的三少爷。我没被他吓死,却险些被你这一嗓子震死。”高悬的心总算是放了下来。
“天哪,我竟然认识到这般尊贵的人物,他还与我说话,冲我笑了。”招弟捧着脸,一唱三叹的,似乎在吟诵什么咏叹调,听得云岫眼角只抽抽,当她再一遍感慨时,终于忍不住打断道,“行了,我知道你很尊敬很崇拜他,下回他来了,我便让他冲你笑一天,说一天话,如何?”
“这多不好。”招弟也意识到自己有些过分,讪讪地咧嘴笑了下,突然又想到旁的,拉了她的手一通好瞧,“我瞧着方公子不错,模样好,心性好,对你也好,比那个什么林公子还要好,哦,他也是个好的,只没方公子来得和善亲切,要我说,还是方公子般配些。喂,你可得多留点心,别再稀里糊涂的,要真错过了,后悔药可难买,到时指不定得往哪哭去。”
“你胡言乱语些什么?我同他不过是君子之交,哪有你想得那些个龌龊事儿。”云岫实在抵不住招弟大媒婆的架势,不由红了脸,看她还欲再言,便把眼一瞪,怒道,“整天竟会混想,什么方公子林公子的,都是些莫须有的事情,万不可再提。不然,我可真就恼了。”
“行,不提便不提,自己的事自己不上心,****得哪门子心?真是主子不急急死太监。”招弟看她榆木脑袋不开窍,自己一番好意,偏还没人领情,郁闷道,“这都什么事儿,我倒是为你好,反而却叫你恼了我,真……还真不是个事。”
云岫虽感念她的好意,但此事当真不适宜,便慎重地叮嘱道:“我知道你也是为我好,只是这一桩,今后真不能再说,若叫旁人听去,岂不是误以为我心思不正?更何况,我与他不过是几面之缘聊得上话而已,并无其他私情,你这话,着实是不合时宜。”
见她如此郑重其事,招弟也讨了个没趣:“成,你不喜,我不提便是。只是你自己的事,自己也该多上点心,姑娘家到底总该找个好归宿,一个人过日子,过得再好也不算个事。”
“我心里有数。”傅云岫澹然笑着,清浅如二月春风,看似轻柔,却有似剪的锐气隐在其间,“我若要嫁,必是与我心有灵犀的良人,我不求他富贵荣华,只盼他一心一意。若是寻不着,我宁可不嫁,也必不会委屈自己,徒增烦恼。”
她傅云岫虽也期盼爱情,但那亦非生命的所有。倘若遇不到那个你愿意为他盛放璀璨而他又愿意为你驻足一生的男子,她宁愿做那松柏翠竹,无花无果,清静一世。总好过成了枝头杏花,花开时虽然灿烂甘甜,却只能结出青涩酸楚的果子,最终留下的,不过是几颗苦涩杏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