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不说两人如何安静地并肩而立,清浅含笑,只说那一头,傅文彦好不容易同商贩协商沟通完,将一卷《妙法莲华经》收入囊中,原本还想逛一逛这难得一来的云溪城,奈何心绪莫名得不宁,又被买卖佛经掺和得没多大兴致,便直接动身返回京城。
回到富阳侯府,直接将马鞭抛给躬身迎接的下人,傅文彦看了看时辰,差不多是给祖母晨昏定省的时候,母亲和姊妹们应该都在祖母地方请安说话,便抱着佛经,径直去了松柏堂。
刚进二门,便见廊下守着的丫鬟替他挑起帘子,对屋里道:“老夫人,夫人,大少爷来了。”又笑着对傅文彦道,“大少爷快请进,老夫人先前已经提过您许多次了,就盼着您过来。”
傅文彦闻言脚下一滞,确认道:“祖母提过我?”见丫鬟忙不迭地点头,心中顿时一喜,紧了紧手里的佛经,脚步轻快地迈过门槛。
屋里,老夫人正有一句没一句地听媳妇杜慧娘说笑,听到外头通禀,也不过只是轻抬了抬眼皮,并不十分有精神的样子。
傅文彦一进屋,便恭谨地给两位夫人请安,便听老夫人指着临近的一把椅子,道:“坐罢,琳琅,给大少爷上茶。”
身后伺候着的清秀丫鬟,正是青岚阁昔日的一等丫头,青岚阁封了以后,两个得力丫头都又拨回了松柏堂。
原本,二少爷傅文彬原想讨了琳琅去,却不想只跟老夫人提了开头,却被老夫人骂做“精虫上脑、不知进取”,碰了一鼻子灰不说,还徒惹一场笑话。杜慧娘本也打着玲珑的主意,觉得她人如其名,便想要来做自家长子的房中人,见状,赶紧打消了念头,从别处挑拨了锦绣过去。
傅文彦心知琳琅在老夫人跟前也是得力有脸面的,忙含笑道了谢,才接过茶碗,低头啜饮几口。
一打儿子进屋,杜慧娘的视线就没离过,自然也看到了他一直小心捧在手里的东西,略一沉吟,便笑问道:“你手里的是什么,这般宝贝,可是不想叫为娘瞧了去?”
“是儿子想送给祖母的一点心意。”傅文彦连忙站起身,答道:“前几日听朋友说云溪有一户人家收藏古书极好,我便得空过去一趟,有幸得了一卷《妙法莲华经》,想着祖母平日时常诵经,便拿过来请您掌掌眼。”说罢,便将经书双手递了过去。
听到是古佛经时,老夫人已经将视线移过来,便又顺势将经文接过来,略翻了两页,不禁喜道:“竟是前朝古文斋版本的!”又看了眼神色期待又不安的孙子,心中微叹口气,也渐渐放柔了声音,“文彦,难为你有心了。”
傅文彦连忙躬身道:“祖母喜欢就好,也不怎样费事。”说着,脑海里不由浮现出那道仓皇而逃的身影,眉心微微一蹙,正想跟祖母提一提,可一转念,又放弃了。
老夫人此刻的心思全放在佛经上,并没发现长孙脸上一闪而逝的异色,但又怎会逃得过一直关注有加的杜慧娘厉眼?
刚从松柏堂出来,杜慧娘就叫他往自己房里走一趟。一进屋,四下里打量着并无旁人,便开口问道:“先前在松柏堂,你欲言又止的,想说什么?”
傅文彦本也打算先同母亲商议一下再做计较,当下也不敢隐瞒,径自道:“我今日过去云溪买书,好像看到了七妹……”话还没说完,杜慧娘已经“砰”的一掌拍在案上,怒斥道:“她不是你七妹,要不是那小贱人,云瑾怎会这般命苦?”突然反应过来先前他提的是谁,声音猛地拔高了八度,“你先前说是谁?瞧见谁了?”
“是云岫,不过我只瞧见一个背影,感觉有些熟悉,倒也不十分确定。”傅文彦皱着眉,对于白天遭遇之事也有些百思不得其解,“那人也奇怪,也不知怎了,竟飞似的跑了,连该找的银子都顾不得了。”
杜慧娘阴沉着脸:“你将前因后果细细与我说来,莫要落下哪一处,便是丁点大的细节,也别落下。”
傅文彦在心里又重新回忆思量一遍,组织着措词,才慢慢将事情仔细地又同她一一说了,杜慧娘时不时还问上两句,这般耽搁了大半盏茶功夫,总算将事情表述清楚。
傅文彦坐在一旁,看母亲脸色变幻莫测的,心里也有些七上八下,他只是有些怀疑,但并不如何确定,可瞧母亲这般阵势,竟是要把事情捅破天一般。也不免有些后悔,捕风捉影的事拿来同母亲讲,又是触及痛脚心病的,若是真害了无辜之人,他也不知该以何颜面来面对了。
果如其所料,杜慧娘沉着脸思索片刻,便死死攥着桌沿,寒声道:“查!哪怕将云溪城挖地三尺,也要给我把人找出来!”
听她咬牙切齿的,傅文彦忍不住将心里担忧说出来:“娘,若真是她,那自然是要捉回府里来,可若不是,咱们这样会不会……”
“文彦!”杜慧娘提高声音叫了他一句,又阴沉沉地道,“那小贱人,我恨不得生食其肉!此事便依我行事,宁枉,勿纵!”
说到最后四个字时,已不是咬牙切齿可以形容,带着一股子杀气腾腾的血腥味儿。
然而,怕是无人知晓,在离富阳侯府两条街外的刘尚书府里,也发生着极为相似的一幕。
听完手下事无巨细地禀报,一脸慈眉善目模样的刘尚书脸上也再无笑意,手中把玩着的两颗玉石圆球早已停在掌心,被用力地攥紧,过了许久,那双往日里总含了三分笑意的眸子深处闪过一丝冷戾之色,语气淡淡,却不容置喙:“此事便先让他们去探探底,若不成……宁枉,勿纵。”
最后四个字,说得轻飘飘如鹅毛一般,却似万钧巨石泰山压顶,叫人喘不过气来。
刘和恭声应了是,便垂手退出屋里。只见天空上夕阳如血,凄艳凉薄,不禁长长地叹了口气:风雨欲来山满楼哪。摇摇头,将自己莫名的感慨抛之于脑后,快步出去安插人手,依主子吩咐分头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