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闲聊几句,眼看日头渐高,但主人家也没流露出旁的意思,林子轩便知趣地告了辞,能从她手里得一套青花瓷,他已是心满意足,自然不敢再有其他要求。
招弟这回也学乖了,只有一句没一句地听两人说话,再不多嘴地提什么留饭用食的话语。只是眼神四处飘忽着,也不知在琢磨些什么。
等将两人送至大门外,含笑告别后,云岫便又径直关上门,拉着招弟进了厨房。
一回生二回熟,林子轩也习惯了刚提步离开,便“咣当”一声锁门的待遇,好笑地摇了摇头,拈着手里的茱萸,往村外走去。
刘虎怀里紧紧抱着那一套宝贝疙瘩,嘴里嘟哝地抱怨着,可自家主子爷没说话,他也不好如何,毕竟,这一回过来,总算还得了回礼。
竹筐看着并不大,却极能盛物。细数着,竟有三四十,只只脐白毛黄,金爪挺立,双鳌腾空,极为硕壮。应是阳澄莲花岛所出。
招弟头一遭瞧见这样威风的,不由咋舌道:“这湖蟹也忒壮了,也不知养了多久,竟都这般大个。”
云岫一面将湖蟹取出,重新分装,一面笑着解释道:“这是苏州莲花岛产的,那里挨着太湖边,风景极美不说,还盛产湖蟹,不过说来也是怪事,雉城湖离了也不过四五里地,样子味道却是天差地别,逊色多了。”
“真的假的?”招弟将信将疑地抓起一只来细瞧,突然想到什么,又问,“你以前食过?怎只一眼就能辨出产地来?”
“前些年遇到过些。”云岫避重就轻地应了一句,拿起一篮刚装好的,“难得碰上,你赶紧拿回家里去,叫老李叔他们也都尝尝鲜。也不必多费事,只隔着水蒸熟了,蘸些酱汁黄酒就好。”
招弟也不多问,拎着满满一篮湖蟹连忙跑回家,这玩意儿可精贵着,要是耽搁久坏了,那她还不得懊恼死?
云岫虽喜食蟹,但也知蟹食性极寒,不易多用伤胃,想着这几月来街坊邻里待自己都极好,便准备各家相熟的都分一分,隔壁孙姐儿家,梨花家人多,得多装几只,还有赵猎头家,张婶子家……
绕着村子整整跑了一圈儿,这才得空回家开灶下锅蒸螃蟹。
还未出锅,便听到屋外有个清朗男音含笑道:“这回倒真赶得巧了,佛祖还真是厚待小生,昨日刚祈祷过,今儿便得了好。”
傅云岫已习惯他的神出鬼没,再没像前几回那般惊诧身颤,只是手微微一动,洒了几滴酱汁出来,便平复了心绪,无奈道:“若是佛祖听了你这番话,怕今日也该气极了。”
方语堂踱步到了她身后,看了看锅里的湖蟹,不由讶道:“竟是阳澄蟹!”复又恢复了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抱着胳膊笑道,“今儿真是有口福了。美酒配佳肴,才子陪佳人,真正是相得益彰。”
“若才子都如你这般,这天下的夫子座师怕都得掩面恸哭了。”傅云岫斜睨了他一眼,径自将湖蟹起锅,“不过佳肴美酒倒是不假。”
先前凑近时,她便已闻到一股子清新醇香的酒味。
方语堂朗笑着从身后取出一只白桦木酒囊,在她面前晃了晃,一脸献宝邀功的神情:“你闻闻,上好的菊花佳酿,我可是特意跑老远去的桐乡,跟人磨了好几日才得的这一壶。”
傅云岫忙偏头避过,又往边上迈了一步,这才开口:“我怎觉得,你就在吃喝二字上,才愿意下那苦功夫?”
方语堂侧过身靠在灶台上,微微又拉远些距离,才嘻嘻笑道:“知我者,莫若姑娘也。”
云岫啐了他一口,也不再搭理,将饭菜端去饭厅,又多布一副碗筷。方语堂也就在她身后来回晃悠着,跟拖了尾巴似的,瞪他,他也不恼,只笑眯眯地说一句“仔细别摔着”,弄得云岫哭不得笑不得,只好权当没瞧见,来个眼不见为净。
怕螃蟹取多了吃不过,凉了就不好,云岫只先取了四五只,其余的仍旧搁在蒸笼里,又端了温水,各自净了手,这才到桌旁坐下。
方语堂见桌上搁了两只酒杯,忙斟满了一盅,笑道:“过了这些年的重阳,就属这回最精巧。”
“在我看来,却是这回最冷清。”云岫一面掰着满黄的螃蟹,一面笑语,“只不过有美酒佐鳌,也算难得了。”
“错,错,错,应当是有金鳌佐酒才对。”听他一唱三叹的,竟得了这么个结论,云岫忍俊不禁,又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有甚区别,凭的也得计较一二。”
方语堂却是一脸认真:“怎会没分别?要我说,这不同却是大了,酒是我得的,鳌却不是,自然得好生分一分主次枝末,要不然我这趟桐乡岂不是白跑了?”
不知怎的,脑中突然浮现出先前在西厢房的情景,云岫忙摇头将那思绪抛开,伸手丢了一只螃蟹给他,“竟连吃食都塞不住你的嘴了。”
方语堂不由大笑着接过,又朝她举了杯,饮过一回,方道:“九九持鳌,岂可无菊,岂可无酒?”放下杯盏,又朝她挤挤眼笑,“所以最缺不得这菊花酒。”
傅云岫不禁无语,啐道:“就这点子事,值得你一番一番费尽口舌的?那你怎不说,既有菊花酒,为何不曾有菊花诗,既有金鳌蟹,为何不曾有咏物词?”
方语堂歪头想了想,笑道:“你说的倒还真是不假。不过,这些个都是文人雅士、才子骏达要的,咱们这些个俗人,还不如多吃几回酒来得舒服。”
“这话倒是不假。”云岫素来也不喜那些花宴饭宴都时不时来个以诗会友的应酬,又取过他的酒囊,给自己斟上,帮他也添了,两人又吃了一回。
待酒足饭饱尽了兴,方语堂收好空空如也的酒囊,往腰上一别,起身告别:“如此佳节,小生实不愿就此离开,只是晚些还有琐事要办,着实叫人无奈。”
云岫忙笑着送他出去,刚走至院子,方语堂突然停下脚步,指着西厢房道:“上回瞧见的画屏可成了?”
云岫微愣片刻,便笑道:“雕了一半,先前却有人说是定下了,真不知该感激他的信任,还是好笑他的性急。”
“竟然还有跟我一样有眼力的?”方语堂怔了怔,神情失望而沮丧,“我原还在想,等你雕成了,便琢磨着想个法子问你央了去,却没想竟晚了一步。”
傅云岫闻言,不由大乐:“那下一回,你可莫再落于人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