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是因昨夜酣然赏花忘了时辰,又或者是吹久了晚风,原不过是一分受凉便成了十二分,头重如裹,像是顶着千钧重物,偏生脚下又虚软无力,轻飘飘似脚踏絮棉。想喝几口热水润润喉,却发现嗓子眼又涩又痛。
在屋里歪到晌午,便觉自己再不好熬着,只得起身出了院子,打算去附近的猎户家里问问,看还有没有新采的药草。
清河村本就不大,离县城又不远,便没有大夫郎中,只有常进后山打猎的几家人,有时会有些顺手采来的药草,等进城时卖给药铺医馆。村里人需要药草,就会先往相近的邻里地方问问,也省得跑一趟城里费事。
赵猎头家在西面,左右不过隔了七八户人家,傅云岫走走停停,停停走走,用了小半个时辰的功夫才到。
偏巧,赵猎头家的不在,只有他六岁的小儿虎子在院子里打陀螺。
她偶尔会在赵猎头家买些野味,所以虎子也认得她,看到她脚步虚浮,扶着门梁柱喘息不止,赶紧丢开陀螺,搬了个木墩儿给她:“顾姐姐,娘到孙婆婆家拿绣布去了,一会儿就回来。你先坐会,我给你倒水去。”
云岫道了谢,扶着墙慢慢坐下,才抬起头朝他笑了笑:“用不着那样麻烦,我也不渴。”
“那……”虎子眼珠子转了转,蹬蹬跑进屋里拿了个黄橙橙的梨子来,“姐姐吃个梨吧,我娘告诉我,吃梨子好,姐姐吃了就不会难受了。”还朝自己眨着小鹿一样的眼睛。
云岫忍不住笑着伸手揉了揉他的脑袋,接过秋梨:“虎子真乖。”
却被他用力地甩开了手,小虎子嘟着嘴,不高兴地道,“不许碰我头,人家都说,被女人摸了头,会长不高的。”惹得云岫又是一阵好笑。
说笑间,赵猎户家的垮着一包袱回来了,看到云岫愣了愣:“顾姐儿怎么过来了?难怪人都说赶得早不如赶得巧,昨儿当家的刚猎到两只斑嘴鸭,没想到今儿你就过来了。”走近她身前,这才发现她不对劲,“脸色怎么这样差?可是哪不舒服?呀,竟真的烧起来了,你等等,我给你找药去。”手搁到她的额头一触,赵猎户家的就知道不好,赶紧往后院跑。
傅云岫原只觉得身子有些疲软畏寒,这会儿才发现自己的脸滚烫滚烫的,竟烧得厉害。刚进去没片刻功夫,又跑了回来,焦急道:“真真要命了,紧要的几味竟都没了。不行,你先在我这里撑会儿,我替你喊车去,得赶紧送医馆,病成这样可再拖不得。”一语未完,人已经跑出了院子。
不一会,门外一阵纷乱,招弟头一个跑进来:“你要不要紧?身子不好怎么也不跟我讲一句,要不是路上碰到赵嫂子到张里正家借车,我们竟都要被瞒在鼓里了。”嘴里噼里啪啦埋怨着,手上却极小心地搀扶她起身,“慢着点,赵嫂子家里还有事,待会儿我跟当家的一道陪你去。”
李婶子跟赵嫂子这会儿也到了,三人合力扶她上了骡车,赵嫂子又拎来一小桶水,连毛巾一块放进车厢里,云岫忙又跟赵嫂子道了谢,这才离开。李家大郎在前头赶车,招弟便让她靠在自己身上,时不时拧一把湿毛巾搭在她的额头。
大郎的车赶得又快又稳,不多时便进了城。
等三人到医馆排队问诊抓药,一整套过下来,已是华灯初上时。匆匆在路边买了几个热包子,三人又急急忙忙往回赶,生怕误了关城门夜禁的时辰。
夜已微沉,一抹圆月不甘寂寥地爬上枝头,骡车静静地行在道上,只听到车轱辘轻轻转动的声音。
傅云岫半倚在招弟身上,先前已经吞了两粒药丸,昏重的头略好了些,也觉得不那么畏寒,但精神仍旧很疲惫,便索性阖了眼养神。招弟看她不欲言,也止了话匣子,只小心地调整坐姿,让她靠得舒服些。
似睡非睡中,骡车好像停了下来,又听见李家大郎的声音隐隐约约传进来:“你们拦我车做什么?还不快让开,仔细别叫撞到了。”
云岫睁开眼,疑惑道:“怎么停下了?”说着,往前探了探身子,便要掀起门帘看个究竟。
手还未碰到帘幕,却被招弟拉了回来:“人都已经病着了还乱来,仔细又吹着冷风冻到。”
云岫心中感动,却也有些好笑她的小题大做:“我不看看,又怎么知道外面的事?”招弟想了想,便扬了声音朝外面喊:“出什么事了?”
大郎略带无奈的声音稳稳响起:“也不知打哪里来了几个流民拦在道上,车子不好过去。”顿了顿,又苦笑道,“天色也不大好,强行过去我怕会蹭到人。”只听他说话,便知道此时必然已经紧锁眉头,一脸苦恼。
“怎么会有流民?”云岫蹙了下眉,身子便挪到了车窗边。招弟见状,赶紧也靠了过去,遮住半边窗,这才放心地替她开了窗,自己也凑到边上往外张望。
刚开了窗,还未探出头看个分明,便听到“扑通”一声:“姑娘,你行行好,赏口饭吃吧。我们已经四天没有吃东西了,再这样,我那苦命的孩儿就要饿死路边了。”
云岫这才看清,车窗外跪着一个衣衫褴褛、面如枯槁的妇人,蓬头垢面的看不清脸,怀里紧紧抱着一个小孩,三四岁的模样,这会儿紧紧闭着眼,也不知是不是睡着了。
傅云岫同招弟互相看了两眼,云岫便从纸包里拿了两个先前买的包子,从车窗里递出手去:“喏,这个给你。”
“谢谢,谢谢。”妇人颤抖着手接过,拼命地磕头,看得两人越发不忍。招弟也关切地劝道:“这位嫂子,你快起来,赶紧吃吧,要是不够,我这里还有。”
“够了,够了。”妇人拼命点着头,将包子小心地护在胸前,拍醒怀里的儿子。孩子迷迷糊糊地挣了眼,突然闻到什么,眼睛陡然一亮,就像野地孤狼看到猎物一般泛着绿光:“娘,有吃的?有吃的!”妇人忙含着泪把包子递给他:“儿啊,你慢点吃,别噎着。”
大郎跳下骡车,也走到车窗旁,不忍地看着小孩狼吞虎咽地往嘴里塞,奇怪道:“这位大姐,家里可是出了什么大事,怎么会走到眼下这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