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至时殷殷期盼,可当这一天真的来临,傅云岫却并不似想象中那般愉悦。
一大早起来,就发现自己有些着凉,整个人昏沉沉的,嗓子又干又痒很不舒服,跑到厨房努力翻找了半天,却连一块姜片都没找着,也不知道哪一天用完了,一直忘记再买。只好先就和着烧了壶热水,灌了两大碗下肚,胃里涨得难受,可喉咙一点也不见好。
也懒得做饭,自屉笼里拣了两块月饼胡乱填饱肚子,又扶着脑袋回去躺下了。
迷迷糊糊在床上翻来覆去,也不知究竟睡着过没有,只这么闭着眼躺着,脑子里乱糟糟的,各种画面交错纠缠,一会儿听到琳琅喊自己喝松贝雪耳粥,一会儿却看到一个凤冠霞帔的新嫁女子怨恨的目光,就连膝盖也硬生生地发疼。
着实不敢再睡,又重新爬了起来。只觉得屋里有些昏暗,看什么都是朦胧不清的,强自撑了身子下床,却不小心被脚踏趔跄了一下,幸亏扶住了床架才没让自己跌倒。披了件外衣走出屋子,才恍然发现夕阳已然西下,只余下一片凄艳的晚霞,如女子隔夜的唇红,有种说不出的寂寥。
想起昨天招弟特意跑来告诉自己,邀去他家一同过节。看这天色已然不早,便回屋拢了拢头发,简单梳洗一番,换了一身衣裙往李家走去。
刚到他家准备敲门,门从里面打开,露出一张犹有一丝青稚的脸庞,看到门外有人怔了怔:“顾姐儿?娘让我过去喊你,没想到你竟来了,快进屋里。”说罢,侧过身让出道来。
“本早想过来帮忙,可婶子非不肯,让我只带了嘴儿过来。要是还得让你们过去请,岂不太没道理了?”傅云岫玩笑了两句,随他进了门,又问,“三哥儿何时回来的?”
两人并肩慢慢走着,秋风轻抚,浅青的裙裾微微摇曳,也不知为何,竟似有一股月桂树的方向弥漫开来。李家三郎的脸微微有些发烫,拿晚风吹着倒也不显,也不敢看她,轻声答道:“今天夫子放课,不用去学堂。”
“招弟你在门口做什么?”李婶子端着两盘菜从厨房出来,看到他们俩,满脸笑容地招呼道,“顾姐儿来了呀,先进去陪你老李叔说说话,一会就能上桌。”
“那我就不上手了,省得惹你们嫌,反倒给添乱。”傅云岫盈盈笑着,便顺从地往堂屋走。待两人离得远些,招弟便凑到婆婆跟前,小声道:“娘,三哥儿跟云曦妹子走到一块,倒也般配。”
李婶子瞪了她一眼:“胡说什么?净想些有的没的。”
招弟不服气地辩解道:“我刚出来,就看到他们两个并肩走过,还有说有笑的,那模样,跟从画上走下来似的,怎么就不相配了?”突然想到了什么,不悦道,“难道娘也嫌弃她孤身一人,觉得她并非良家女,怕连累咱们家?我日日跟她相处,怎会不知她的心性,必然不会是哪家的妾。”
“我何时这样说了?”李婶子陡然拔高了声调,话说完,才意识到,连忙扭头去看,见两人的背影都消失在院子里,这才放心地松了口气,看到招弟还一脸“你就是这意思”的忿忿模样,不由叹了口气:“我怎会有这种想法,顾姐儿虽然从不曾提起,但你看她举手投足间的那股子优雅大气,就知道肯定出身矜贵人家,她孤身在咱们村落户,或许有什么难言之隐,可也应当不会是因着逃难落魄的。我忖思着,怕是跟家里闹了矛盾一赌气跑出来的。”
招弟也觉得婆婆猜得有理,可听到这,又忍不住插话道:“既然娘你也夸她,那为何又不能说给三哥儿?”
李婶子摇头道:“你也不仔细想想,她这样的出身,眼下是在咱们清河村住着,可保不住哪一日就回去了。退一步讲,就算没回去,以她的模样品性,想找一户好人家也不难。像她那样的闺女,不是咱们三哥儿可以肖想的。你这话,以后可不许再提,要是让她听到心里怕也不痛快。”
听完婆婆一番讲解,招弟也觉得自己想得简单了些,便点头应下了,只是神情仍有些怏怏不乐。本以为两个人还能当妯娌,到最后却是自己一厢情愿。
云岫并不知道,屋外的婆媳俩就她的身份姻缘展开了一次深切讨论,即使知道,怕也不会太在意。
婆媳俩说完话,便合力把准备好的饭菜点心都搬上了桌,布好碗筷,便喊众人入席。云岫今日也没多少胃口,不过一大桌人说说笑笑的,倒也吃得不算太少。
等撤了饭席,这回李婶子也没动,招弟一人端来早做好的月饼。又拿刀从每一个月饼当中切了一小块,分成两份,双手递给老李叔和李婶子,等他们都动了筷,这才把切过的月饼依次分给众人。
第一次看到抠掉芯子的月饼,傅云岫觉得有趣,心知又是当地的习俗,又不好在席上问,只得先藏在心里等找个时间再说。月饼吃的大多是一种氛围,或者图那份团团圆圆的吉祥,味道并不十分好,她勉强吃下一块便不想多用。
乡里人没有太多赏月的习惯,大家坐在一块又说了会子话,云岫看外面月上梢头,时候已经不早,便同大家道谢告别。
招弟也跟着起身,准备送她出门,傅云岫见状,忙笑着压了她的肩,让她坐回去,道:“我又不是不认得路,哪还要你来送?横竖就这几步路,你来来回回跑一趟,也不怕累得慌?”
招弟一想也觉得有理,便不再坚持:“那你自个儿路上小心些。”
屋外,寒蝉高悬,月华满地,夜风温柔缱绻,似是不忍惊醒情人梦。
云岫放轻了脚步,缓缓而行,忽见墙角不知何时盛开着繁茂的玉色小花,衬着蔓藤青碧葳蕤,蜿蜒可爱。便情不自禁地走到近前,才看清竟是一株夕颜悄然含英,花枝纤细如女子淡扫的峨眉,素白晶莹的花瓣娇嫩含羞,微仰着首,似在向月亮婷婷摇曳,又似情人的纤纤玉手,捧着一片月光。
云岫亦摊开双手,看着满手皎洁,如盛了雪霜,不禁呢喃:“不堪盈手赠,还寝梦佳期。”
“姑娘想要赠谁一握月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