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云岫原先不过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京城名门望族、达官显贵云集,嫁娶之事并不少见,便是公主出嫁,她也经历过,无非就是嫁妆较旁人丰厚些。
前年九月三公主出嫁时,十里红妆极尽奢华,想来这一位应也越不过得宠的姐姐。可往下听着,冷不丁地出现“大单于”三个字,宛如平地一声惊雷,震得她脑袋发懵,心神失守。
心里更是莫名的惶恐。
她本以为离开富阳侯府来到清河村,改了名,安了家,落了户,她就能抛弃过往,重获新生。却没想到那些事还会如影随形,在你快要忘却的时候突然冒出来乱你心神。
初夏时,她还是柔顺恬静的傅七小姐,在朱门绮户里如金丝雀般过活,转眼却成了离家出走的不孝之女,日子清贫却也安宁。
其实,她心里亦明白,自己不顾一切的逃跑会让侯府遭受怎样危难,不到万不得已她也不愿走上这条路。可侯府安宁,若要叫她用牺牲自我,和亲匈奴来换,她傅云岫也没伟大到这地步。
只是眼下,乍闻“公主”远嫁,她心里一团乱麻,待缓过劲后,疑惑便紧随其后:京里的那个“我”,究竟会是谁?
“想什么呢,这么出神?”冷不丁地胳膊被人一撞,云岫猛然一惊,看到她额间沁出层层密密的汗,不由一愣,“怎地满脸是汗?病了?不舒服千万别撑着,左右都是相熟的,别不好意思说。”
傅云岫摇摇头,兀自压下满腹心事,勉强朝她扯了个笑:“哪能就病了?又不是纸糊的,不过是先前吃得急些发了身汗,不妨事。”
招弟将信将疑地看了她一眼,倒没再往下问,兴致勃勃地又讨论起先前的话题。傅云岫心里轻叹了声气,除了当事人,旁人又怎会知晓,这位“公主”不过是被冷情父亲推出来,用作进身之阶的牺牲品;而这一桩世人眼里的“美满婚姻”,更不过是********的阴暗政治罢了。
用过饭出来,她的心绪已经平复下来。
正值烈日当空,街面上十分冷清,大家一般都躲进了阴凉地方,等过一两时辰热气散去些再出来。孙姐儿来时带了个小包袱,都是这些天做的针线活,趁着这趟进城拿过来换钱,早上被姐妹们拉着四下里逛了,这会儿正得闲,便打算去收货的铺子。左右无事,便都随她一起过去。
孙姐儿常去的铺子离饭馆并不十分远,穿过两条巷子便到了。她进去谈事,一行人便在外头等。云岫走得有些累,拣了个阴面的角落,靠在墙根儿歇腿。
正无聊着,迎面有人推着板车拐进巷子来。那车上也不知装了什么堆得老高,前面拉,后面推,两个大老爷们卯足了劲地合力,板车还是慢悠悠,倒把人弄得气喘吁吁的。近了些,才看到车上垒了大大小小的木箱,不知为何,边上围了几块石头。
“大叔,你们拉石头作甚?这得多沉。”乡里人不似城里人那么讲究,也不是太忌讳男女之妨,大家看着奇怪,也都能走上前询问。
前面拉的男子直起腰停下来歇一歇,很憨实地答道:“路上不好走,东家怕咱们不留神把哪个箱子颠下了,就拿石头在外面围了。”用脖子上搭的毛巾抹了把脸,跟后面推的抱怨道,“也不晓得到底装的劳什子宝贝,还真他娘麻烦。”
傅云岫也好奇地凑了过去,起初倒不觉得有什么,待一细看,却发现围在外圈的石头清一色都是上好的高岭石,灰白得泛着珍珠光,不禁问道:“这石头就没别的用了?”高岭石是制瓷的重要原料,难得让她碰上这么一批质量上乘的,就算最近还没办法开窑,但让她轻易放过也是不肯的。
“这还能有用?等卸了货装上船,也就得个声响。”还没等他话说完,后面推车的插话道:“咱们干这一行也十来年了,也真头一回碰到拿石头围货的。告诉咱们东西经不得摔,哪回给人摔了的?凭地多事。”
傅云岫心中暗喜,又道:“你们那里这种石头多不多?两位大叔能不能帮我个忙,这些石头等你们东家用不着了,就都留给我。”
“这……”
还没等两人开口,招弟一把拉过她,埋怨道:“你烦什么浑,要砌门墙,咱村子后山有的是石头,随便你要砌几道墙都有,平白费这功夫做什么。”其余几人也一脸“你疯了”的表情,在一旁拼命点头。
“来了一天,我也难得相中些东西,你别拦我,我心里有数。”傅云岫转过身,跟两位拉货大叔,继续趁热道:“我家就在城东清河村。大叔要是帮忙,都跟这几块一样的,一车一百文的价,如何?”
两人互相对视了两眼,还有这等好事?赶紧爽快地答应下来:“成!”
“哎,你!叫我说你什么好。”招弟跺了跺脚,狠狠瞪了她一眼,转头跟两位大汉道,“大叔,那车你们可得装满了,别把一车货拆成两车运。”
“你们把心踏踏实实搁肚里就好,俺给人拉了十几年的货,都是实诚价钱,从来没占过人便宜。”难得赶上这么好的买卖,两人把胸膛拍得噼啪响,他们两来回就得运七八回,再加上其他人的,石头统起来装个五六车肯定没问题,那就是五百文,都快赶上平时一个月的工钱了。
谈妥了事,两个脚力大汉又一前一后合力推板车。傅云岫笑盈盈地目送他们离开,没想到此次出来,不费吹灰之力便得了一批上等高岭石。先前的坏心情更是一扫而空,整个人都觉得轻快许多。
招弟看她吃了偌大的亏,却还一脸喜色,又是气闷,又替她肉疼:“花老大一笔钱,就得了几块破石头,为了砌一堵墙,居然还这么高兴!”说着,说着,不由气得跳脚,“你就算是再不差钱,也不是这么个花法,跟打水漂儿似的,不,打水漂还能看到个花儿,你这却是什么也没得,可银子倒好,就一晃眼功夫,全没了。”
众人也赞同地附和起来。偏巧孙姐儿从铺子里办完事回来,听说买石之事,亦是满脸惊诧,满心的不认同。
于是,在清一色的一片讨伐声中,一行人离开小巷,继续上午未尽的采办大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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