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娘笑呵呵地听着戴明晓说话,笑呵呵地看着她下了山,随后脸就垮了下来,“你说那家伙到底想干什么呢?这些年我可从没见他在哪幅画中多停留片刻。他以前画尽了天下事,说起万丈红尘来,总是用有趣两个字来形容,后来却说世间渐渐多了伤心,多了猜忌,多了破败,多了寂寞,这些画看起来景色仍然那么美,却总是催人心肝,令他不喜。直到那天连那两个混蛋也为了点芝麻蒜皮的小事大打出手,他劝了几句大受牵连之后,就再也不肯回来了。我收集了那么多幅他留下的画,没有几幅不叫人失望难过的,以前的那些,他不过留下一丝淡漠的痕迹罢了,近来却总喜欢把自己也画进去,最让我受不了的是,他分明是个翩翩美男子,非要把自己画成个老和尚,真不明白这是什么样的嗜好。”
一提起那个人,画娘气就不打一处来。
小宁抬起头忘了她一眼,有些责备不满的意思。
画娘叹了口气,揉揉他的头说:“我知道不该说什么,他把以前的事忘得那么干净,我也没什么办法。我也不能怪那两个冤家,如今我渐渐明白,他要收集这些奇奇怪怪的画,不过是想了解普通人这些悲喜交杂的复杂情绪。”
她拉着小宁款款走回山上去,和着轻风轻轻地问:“小宁,你想不想他?”
小宁紧紧抿着嘴唇,低垂下眼睛,画娘却感到掌心里一阵颤动。
她轻轻一笑说:“我也想他,所幸还有这些沾了他气息的画在,还叫我们能睹物思人一番。”
带了小宁到山上的龙泉便上,画娘取了只玉碗出来,在里面舀了碗水,不知为何,本来看着浑浊不堪的水到了碗里竟变得清澈无比,果然如纳兰明晓说的,仿佛玉质一般。
“他惯会骗人,巫蛊术那么简单的东西哪有可能解不开呢。这龙泉水果然像传说中一样美,只可惜这些人不懂得保护它,真是落尽了凡尘气。”
画娘将玉碗放到箱子里,又取了只碗出来,看看左右无人,竟悄悄从石砌的井壁上挖了一块石头下来。两样东西都妥帖装好,回去以后,她却没有亲自动手,只叫小宁用龙泉水化了墨,用细细的鼠须笔在上面写字,这种活画娘可做不来,小宁却最擅长耐着性子勾描。
知道这一次要花上不少时间,画娘也不干等着,索性去店里把店门开了。好几天没营业,真是门庭冷清。
她清理了一会儿这几天积下来的灰尘,外面商业街倒是人来人往,却没有人拿眼睛往画馆里瞧上一眼,好像这家小店根本不存在似的。
画娘对此也不理会,清理好之后就给自己泡了壶茶,拾起本先前没读完的书继续读。
风铃声响,她漫不经心地说:“欢迎光临。”
客人没往店里看上一眼,直接走到画娘前面,问道:“我想要一只巫蛊娃娃。”
画娘合上书,轻笑说:“请你出门去看一眼,我这店叫做画馆,只卖画,不卖娃娃。”
这人长了一双峰眉,看着英姿勃发,画娘心下赞了一声又叹了一声。纳兰明晓显然受父亲影响很多,爱慕那些虽然英姿勃勃但更显风流俊雅的男子,而且她可没说谎,她的确患了心疾,那便是不喜流于世俗的心疾。这种病症,也许也是有乃父之风。
客人却不像其他人那样,只要画娘说一句这里只卖画便会反驳一声你店里这么多杂货。他根本不容置疑地又说了一遍:“我要一只巫蛊娃娃,我知道这里有。”
画娘重又把书拿起来:“那你自己找吧,若是找着了就卖。”
客人动也不动,依然站在那里,似乎是要跟画娘耗着了。
真是个恶客呀。
画娘却也不恼,反而态度良好地搬了只凳子给他,还上了杯茶。过了大概总有几个小时,画娘看看外头已经夕阳西下,便说道:“你要是想等就在这里等吧,我可是要回去吃饭了。”
客人却也站起来说道:“请问你介不介意我叨扰一餐。”
“介意,当然介意。”画娘说道。
客人便道:“你不如把巫蛊娃娃卖给我,或者你想考虑店里多一个伙计。”
画娘认命地叹了口气,她知道这人不好对付,可她没想到竟然这么难对付。她没好气地说:“你知道我这里有你要的东西,是不是也知道我这里的规矩?”
“当然,前世的记忆么。”
“你舍得给我?”
“当然舍得,毕竟也不是什么好记忆。而且我知道她的记忆也不在了,这样不是正好?”客人说得理所当然,好像全天下的道理都在他这里了。
画娘不再理会他,算算时间,小宁这个时候应该好了。果然,过了没一会儿,店门被推开,小宁手里拿着一只盒子,神情有些古怪。画娘见状,忙把盒子拿了过来,小宁这种表情实在少见,可见这盒子里的东西也很少见。
她打开一看,却见到盒子里一只皱巴巴的巫蛊娃娃,也是不由一愣,说道:“她竟然把咱们都骗了过去。”
那哪里是什么巫蛊娃娃,分明就只是个普通的布娃娃而已,而且看起来绣功精致,料子也极好,是女儿家闺阁之物。
“这就是那块龙泉墨吗?”画娘向小宁问道。
小宁点点头,神情有些疲惫,看样子是整整画了几个小时,一直将这只娃娃细细地勾勒了出来。
客人见到这只巫蛊娃娃,突然眼角一红,“我可以买下它。”
画娘笑盈盈回绝了:“这是非卖品。我们卖画可不卖作画的工具。”顺手在小宁脸颊上捏了一下,提醒他不要再心软把辛苦了半天的成果送了人。
客人说道:“既然是非卖品,那就送给我吧。”
画娘索性把盒子关起来,放到里间的杂货中间,等到一转身出来,却发现外面的客人已经走了,她想了一想,立刻想明白了,叹道:“你又把东西给他了?”
小宁望着她,不出声。
画娘摆摆手:“算了,我总是没办法你。可我记得那块龙泉墨很完整呀……什么,你竟然把它从中间剖开了,我看到的只是一半而已?”
两个人说笑了一会儿,小宁扯了扯画娘的衣角,两个人一同向外面的街道上看去,见到那天的客人陪在一个女孩子身边正从这里经过。
画娘说道:“纳兰明晓果然一句真话都没讲,唔,也许只有一句,就是她一开始讲故事时的那一句。不过还好戴明晓不是个擅于用镜子的人,镜里镜外都是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