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不是想问,为什么他就算变成这样也还喜欢做这些事?”
画娘一面为新年剪窗花,一面与旁边的少年讲话。少年一直闭着嘴,偶尔会点点头或者摇摇头,但大多时候都只是睁大着眼睛望着画娘。他是个哑巴,因为不能说话,索性就连嘴巴都不喜欢打开。
虽然相处了这么多年,但画娘仍然不能做到见怪不怪,她说道:“你虽然不能说话,但也能发出点依依呀呀的声音,你整天都闭着嘴,简直比做个梅树还要安静。真怪我为什么管你叫小宁,要是改成小灵多好。”
叫做小宁的少年仍然闭着嘴。
画娘认命地叹了口气,说道:“当年的事我们都不清楚,也不知道他到底是怎么回事。他喜欢收集这些奇奇怪怪的东西,也没什么不好,至少可叫我们知道他还活着。他如今什么都不记得,我也没法叫他立刻就记起来,不过他收集的这些东西总有些好处,总有一天他能变回以前的他。”
说着,推了愣神的小宁一把:“快过年了,去把里屋放着的盒子找出来,随我做些过年用的东西吧。”
小宁依言去了,片刻端了个精致的大木盒子出来,画娘也放下手里的活,领着小宁出了门,将休息的牌子挂在门口,两个人开车到了郊外孤山脚下。这一大片地方如今已是有名的旅游区,如今又是梅花盛开的时节,游客很多。但他们并不进景区,而是绕到孤山后面,在没有什么人的地方停下来。
这里也有株红梅,却开得孤零零的,落上寒雪,更显凄清。
画娘将盒子打开,先拿了一只碧玉的碗将梅花上的雪轻轻抖落到碗里,而后取了另一只碗出来,轻轻摘下花瓣放进去。整棵梅树瞬间变得光秃秃的,寒风中抖动一下,画娘不由叹了句“可怜见的”,却仍不放过它,复又取了把小刀出来,在树干上切下一片木头。
一直做完了这些,她才带着小宁回去,却仍然不回画馆,而是回了住处。一回去,画娘就一头扎到厨房里,先将那些花瓣蒸了,随后取了那碗雪出来,也不知那玉碗是什么材质,这雪在里头放了一路,却没有化掉。
画娘喊了句:“小宁,把你的墨借给我一点。”
小宁似乎早知道画娘有这样的吩咐,手里托着只砚台,慢慢磨着。等里面的墨逐渐化开,他才取了毛笔过来,蘸了墨后细细地在雪上画,那雪遇了墨也不曾化掉,反而片刻后便有许多墨梅冉冉绽开。
画娘赞了一声:“小宁这手真是越来越灵巧了。”
等小宁画完了,她便将蒸好的花瓣取出来,一股脑淋在雪上,那些墨梅却并不被盖住,反而渐渐变成了红色,刹那间比开在树枝上还要艳丽。
“好看吧?”画娘得意洋洋地说,“难怪你说看到的颜色是红色的,可不就是梅花红么,依我看,那林施主这回仍然什么也得不到。梅花开得热情,却也是难得的傲骨,他眼睛被蒙蔽了,根本看不清那种傲气。”
小宁眨眨眼,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画娘忙着把玉碗封存起来,也没有注意到他。
弄好这些之后,画娘又开始带着小宁包汤圆、剪窗花,一直忙了许多天。
这一日,画娘突然停下手里的活,推了推小宁说:“去瞧瞧外面是谁来了,要是那位林先生,就跟他说,我们这店里没有他想要的东西。”
小宁依言去了,果然看到有个男人在店里东张西望,摆弄一下这个摆弄一下那个。他走过去,站在一侧瞧着,这男人长得倒是一副好皮囊,看起来也似乎云淡风轻的模样,可不知怎么的,小宁总觉得他眉宇间有抹不开的愁绪。
小宁就这么站着,那人甫一转身时顿时吓了一跳,黑影里什么时候冒出这么个如鬼似魅的小家伙来?
拍着胸脯缓了缓,涩然一笑说道:“店里的老板娘不在吗?我想找回一样东西,这样东西老板娘应该知道去处。”
小宁看着他,摇了摇头。
那人急了,说道:“只要老板娘愿意,什么代价我都可以付给她。”
小宁看了他半晌,确认这人不是假装的,从兜里摸索出一个叠得四四方方的小纸包交给他,那人顿时面露喜色,抢过纸包连声道谢地走了。
那人前脚一走,画娘就从里面屋里出来,一巴掌拍在小宁的头上:“你这小子,果然还是这么不听话。不过,你给他的是什么?”
“红梅墨?”画娘摇摇头,“你太胡闹了,那墨是给你画画用的,你轻易给了别人,你可没的用了。”
随后她又有些诧异:“我前几天才把那些梅花封起来,这几天忙得忘了,你什么时候把它拆开晾成墨了?”
小宁摇摇头,拉着她往里面走,里间也放了各种东西,但腾了小块地方出来摆了张桌子,现在这桌子上,正铺着张纸,画娘一看,眼睛顿时弯成月牙状,唇角也弯起,那是一幅梅花图,和朱梅买走的那幅简直一模一样。
画娘端起砚台闻了闻,果然一股梅花香,正是她前几天封存的梅花墨。也许是这梅花墨来的有些奇特之故,这画里溢满了相思、怨恨以及失望之意。
她扑哧笑出声来,说:“你将这画画了出来,那位林先生这次可真要栽个大跟头了。”
“你说的也不对,缘分这种事飘渺无形,如果左一个阻隔又一个阻隔,其中又有人不愿要这缘分,就算前生注定了,那又能怎么样。”
“唔,这倒也是,林先生欠了她不少东西,起码还有几十万首梅花诗没还完呢。”
两个人聊了会儿天,但多数都是画娘在说,她手下也不曾停下来,等那幅画干了,就卷起来放好,和小宁其他的画放在一起,等着哪天有空闲了,就去裱糊了收起来。
小宁墨上的功夫这么好,说不准哪日也可开个画展了,何况他的那些画里无一不带了个故事,比普通的画更能骗人眼泪呀。
似乎知道画娘想的什么,小宁眨了眨眼,嘴角一弯,露出个笑容出来。他这么笑时,脸颊上有个浅浅的酒窝,非常可爱。
画娘却又皱起眉头:“以前的那株红梅早死了,这一株不过是沾了点记忆而已,我取了她的记忆总是有些不妥。不过算了,反正红梅都是红梅,也就差强人意吧。”
她却全没想到,就因为她这种不认真不负责的马虎态度,使那两个人以后的事多了许多变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