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辆没法再修的卡车，以废铁的价钱卖给了豫北专搞拆车件的。连赔给被撞的前面那辆车都不够。
王涛又去北郊应聘了一家汽修厂，重新干起了修车工。他要打工还债。
他现在身上背着两万块钱的债。用一个月几百块钱的工资还，还要吃饭，感觉有点儿愚公移山的意思。
为了多挣钱，下了班他去干私活。
所谓私活，就是背着汽修厂，通过关系好的司机和熟人私下里联系的，下班以后，在汽修厂以外的地方干的修车活儿。这样，比去汽修厂修车，车主就能省不少钱。修车工呢，也比在汽修厂得的多一些。
以前王涛也接私活，只不过光接那些简单、省劲儿，价钱高的。如今，他根本不再挑肥拣瘦，是有活必干。
有一次，干活的地方在大南郊。下午六点钟下班，先花两个小时骑车从北郊赶到南郊。干到十二点，再骑上两个小时的车，从南郊返回位于西郊的家。等躺到床上，就感觉两条腿已经不是自己的了。第二天早上，照样去上班。就这样，连续奋战五个晚上，硬是把那个活给干完了。
······
今天，王涛不上班。他已经提前请好了一天假，因为他接了一个私活。
平时干私活，都是利用下了班以后晚上的时间干的。
今天的这个活有点儿特殊：一是要得急，车主等不了一个晚上又一个晚上的“持久战”；二是修车的地点在西郊，离家很近，可以说就在家门口；还有一个关键的，人家出的价钱比较理想，差不多是王涛小一个月的工资了。
所以，王涛决定请一天假。这样就不用西郊、北郊的来回跑了，而且钱也不少挣。
干私活虽然挣钱多，可工作条件是不能跟汽修厂比的。设备基本没有。举升机、电葫芦，想都不要想。能碰上个带地沟的场地那就是阿弥陀佛了。一般都是千斤顶加砖头，再往地上铺几张报纸，人就躺到汽车底下去了。装卸发动机、变速箱，也全都是手抬肩扛，。实在弄不动了就多叫几个人。所以，本来在汽修厂很轻松的一个活，在这儿，都有可能要费上九牛二虎之力。这也正是私活干得慢，效率低的原因。
今天要修的是辆大卡车，也是这样。工具，扳手什么的是王涛自带的和卡车上现有的，凑在一起用。场地，就是马路边上的一片儿空地。幸好不远的地方有一个水池子，要不然等干完了活，洗手都成问题。
······
已经过了吃午饭的时间了。王涛还有大卡车的司机，两个人从清晨一直忙到现在。
大卡车的车门、引擎盖儿都敞开着。车底下的地上铺着几张报纸。旁边散落着各种工具，还有大大小小盛着汽油、机油和黄油的方盒跟圆桶。
车的一个后轮被整个卸掉了，车轴暂时用千斤顶支撑着······
大卡车的司机说：“收工吧！找个饭馆儿吃了饭再干。”
王涛非要上好了轮子再去吃饭，他说：”活儿得往前赶，这里不比车间，没有照明，天一黑就干不成了。“
王涛把轮子滚过来，找了找位置，照准了······
卡车司机过来准备和他一起抬。
王涛朝他摆了摆手。
“你要自己上轮胎？”卡车司机很意外，“这么重的轮子，我还没见过一个人能把它装上去呢！”
像这么大的汽车轮子，一个人，能抬得动就不错了。要是往车上装，就是两个人，如果不借助工具的话，那也得费一番功夫。主要是轮毂上那几个圆孔，得正好套在轴头上相对应的那几根螺丝上。抬着这么重的轮胎，还要配合默契的上下左右地移动，两个人也实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只见王涛双腿微蹲，两只手从两边抠住轮胎的下沿儿，两膀一用力，轮子离开了地面······
几乎就在这同时，王涛用额头在轮胎的上部一顶，不偏不斜，轴头上的几根螺丝齐刷刷从车轮上的圆孔里钻出来。
“漂亮！一次成功，佩服······佩服。”卡车司机在一旁竖起大拇指。
因为经常干私活，老是遇上没设备、缺人手，王涛就练就了这一手绝活。他自己给起了一个名字——单人独立头顶式上轮法。
旁边突然传来“咯咯”的女子的笑声。
这是王涛熟悉的声音。他手扶着轮胎转过头来看，正是邱云在那儿笑。
邱云骑着自行车，没有停下，笑着朝他挥了挥手就过去了。
王涛倚着刚刚装上去的车轮，慢慢地滑坐到地上，目送着远去的邱云。
他从口袋里抽出一根烟，点上，吸着······
其实，他早就预感到要碰上邱云了。因为这个地方是邱云从家到单位的必经之路。上班下班，邱云一天要来回在这儿过四趟。
可为什么偏偏是这个时候呢？自己浑身上下脏的，就像一头刚刚在土里打完滚儿的驴。脸上更是黑得像煤矿工人，真难得邱云还能认得出来。
最让人难看的是这个撅着屁股，用头拱着上轮胎的动作。她一定是笑这个动作。这个动作太不雅了，岂止是不雅，简直太狼狈、太丢人了！
邱云经过这里去上班，应该是快两点了。
王涛很后悔，后悔没有听卡车司机的话先去吃饭。真应该吃完了饭回来再干。那样，就碰不到邱云了。邱云也就不会看到他头拱轮胎的狼狈相了。
······
天黑之前，终于完工了。
王涛走到水池旁，拧开水龙头，先用肥皂洗干净手，把头伸下去······水流如注，冲在他满是汗水和泥土的头发上。他一动不动冲了一分钟，慢慢地用双手揉了揉头发，顺带又洗了把脸，然后歪着脑袋，嘴对着水龙头，一通猛灌。
······
晚上，我去王涛家。
“今天下班这么早，也没去干私活？”我问他。
“我没去上班，在家门口接了个卡车。”王涛说，”你今天来的巧。“
”什么来的巧？这些天，我天天来！“我说，”知道你忙，反正我七点半左右到，等到八点半，你不回来我就走人。“
“——卡车修得不顺手？”我发觉他情绪不高。
“已经干完了。要不，这会儿还能在家坐着？”王涛说。
“那是人家没给钱？”
“给了，顶我一个月工资呢。”
“可以呀！那你干嘛少气无力的？”
“······碰见邱云了。”
“······”
“我修车的地方离重工机械厂不远，而且就在马路边儿，想着就能碰上。”
“说话啦？”
“没有。那会儿我浑身上下都是土，正好用头拱着上轮胎······她车都没下就过去了，笑着。笑我脏······她一直都嫌我脏。”
······
王涛一边抽烟，一边看着我们去云台山的那张合影。当然，他主要是看上面的邱云。
“妈的，等将来有了钱，一定把她卖到山西。给她找一个五六十岁的老光棍。”王涛一边恶狠狠地说着，一边用手中的烟头烫着照片上邱云的脸。
······
晚上，我坐在灯下给李静写信。
李静：你好吗？
真的没有想到，你回到我们厂里来。
你是什么时候进车间的，我也不知道。只顾埋头干活，抬头看见你的时候，你正跟董磊在说话。
从云台山回来，就一直没再见面。你扎起了马尾，依然很漂亮。无论你换什么样的发型，或者穿什么样的衣服，哪怕只一个背影，我就可以认得出你。
看见了你以后，我就没有心思工作了。我想你会到我这儿来打个招呼。
······
你真的朝这边走过来。我开始紧张了······
可是，当经过车间门口的时候，你径直地走了出去。甚至都没有朝我这儿望一眼。
我后悔了，后悔不该站在这儿傻等。我应该走过去，刚看到你还在和董磊说话的时候就应该走过去。那样我就可以和你打个招呼，再说几句话。······或者还可以送你到厂门口。
你走后，我跑到董磊那里，试图探询一些你的消息。董磊照旧给我”打着太极“。
我知道你是来找董磊的。可也不应该连个招呼都不和我打就走呀！
很想知道你的情况，也有好多的话要对你说······
这些日子，出了许多事。
王涛买了辆卡车拉煤，结果出了车祸。车卖了，还欠了两万块钱的帐。邱云有男朋友了，又给了他二次打击。
还好，都过去了。王涛已经振作起来，重新干起了修车工挣钱还账。
他现在去了平原县。那里有一个汽修厂的老板请他去当师傅。
他去平原县的原因不光是为了工资高一点，可以早点儿还清外债。主要是想离开这个城市，省的触景生情，老是想着邱云。
王涛走了，我的时间多了。我想报一个成人自考班，学点儿东西。
现在有两个专业，我拿不定主意学哪个好？一个是《中文》专业，这是我的兴趣。但是，这个学出来没有什么用。学的人很多，真正的名牌本科都一抓一大把，更何况这个含金量不高的自考专科文凭。
还有一个专业就是《机械制造》。学这个比较枯燥，说实话，我并不喜欢。可上技校，进厂工作，接触的都是这个。有一定的基础，可能会好学一点儿。最重要的，学完之后，在厂里混，以后也用得上。
真想和你、和王涛商量商量。现在没办法，只有自己拿主意了。
最后，我还是决定学《机械制造》，这个比较实际一点。
······
信没有落款，也没写日期，因为写这些信不是用来寄的。
当我把信折好放进抽屉里的时候，看着那一沓折得整整齐齐的信，想到了一本书里论商家该不该作广告的一句话：不作广告，就等于在黑暗中向你心爱的姑娘抛媚眼。想到这里，心中不免有一点儿伤感。
突然，我心中有了一个念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