蹄声甚急，连官道上也震天价响，一股烟尘荡了开去。就在蹄声未绝，又听得鸾铃声响，两骑马自南往北疾奔而至，马上骑者是一色青衣。白素秋那身青衣略带粉红，毕竟她是女子，虽说青鸾峰一脉，服色尚青，但她偏爱这身粉底青衫。
她深得蜀山掌门疼爱，便是一身大红衣裳，蜀山掌门也是不闻不问。亏得那马鞍甚软，这一路上也险些将白素秋身子骨颠簸散了架了。她抱着马首，生怕被那劣马扔将下去。其实南宋少马，尤其川蜀一带连马也未见过。南宋贫民大多是以徒步而行，唯有达官贵人才坐得起软轿、牛车以及舟船。
而巴蜀一带山多水多，常人出行除了舟船，便以天索来往行走。这天索是两山之间横贯一碗口粗铁索，其间挂一竹篮。便能直达彼山。不过身处其中，就如腾云驾雾一般，稍有不慎，就坠入万丈深渊了。南宋自蒙古入侵至今，秦川淮河一线渐次崩溃，边境守军急需铁器火箭，是以此时冶铁甚多。川蜀山多矿密，铁器甚多，这天索也纵横交错密密麻麻连接一片，便如蛛网。她蜀山集能工巧匠造了诸峰天桥，白素秋身在蜀山，连马也未见过，更不用说是骑马了。她骑术不精，见那马如风般狂奔而去，心里很是害怕。
其实这两骑马是燕赵贩马客商途经嘉州，便栓在馆驿外了。白素秋她大师兄陆不詶看准了机会，顺手牵了两骑。正所谓:盗亦有道，可江湖上重借而不重盗。“盗马“云云终究没有“借马“云云好些。自嘉州到兴庆府也不太远，但白素秋不会骑马，这般长途颠簸，便是活受罪。她气上心头，挥着鞭子打在那马后臀上。那马本来疾奔，陡然后臀甚痛。它哀鸣一声，后腿一缩，前腿一仰，就人立而起。它这一人立，白素秋没抓紧马首，身子便往地上摔去。就在摔将地上之时，白素秋挥鞭子一抖，卷住那马尾巴。那马人立之后，便前蹄落地，在原地喷着响鼻。陆不詶听得那马哀鸣，见师妹险些摔倒，惊道:“师妹，小心。“他“小心“二字才喊出口，双腿一蹬马蹬，借力打力，跃上马背。
他又轻踩马背，顺势飘将下来，正是蜀山轻功“翩若惊鸿“。他前脚落地，后脚一顿，跃过半丈，见白素秋扬鞭子打在马尾巴上。那马吃痛，撒来四蹄，奔将过去。
它这一奔，白素秋鞭子缠住了马尾巴，便觉一股力道一撞，身不由己紧随那骑马后。她想要撒手，但又止住，心道:“我这一撒手，便被那股力道拥将过去，势必摔得甚疼。“
见那骑马从大师兄陆不詶边上掠过，白素秋见陆不詶面色甚急，便道:“大师兄，这……“她“这“字才说出来，就被一股阻风灌入口里，那话就说不下去了。
白素秋只觉越跑越急，双腿犹如灌了铅了，越发慢了。转身见大师兄纵马过来，跃上马背，伸手抱住马首，又猛然拉了下缰绳。他一拉缰绳，那马脖颈一紧，便放慢了脚程。那马脚程一慢，白素秋被一股力道一挤，双手无力，连马鞭也抓不住了。她只觉身子一晃，那股力道拥着她掠过马背，直往官道密林撞去。这一撞去，势必粉身碎骨，香消玉陨了。
她一掠过，便觉身子一紧，一股男子刚阳气息灌入鼻息。她面色嫩红，侧头见是被大师兄抱住，便道:“大师兄，多谢你了。“双肩一沉，挣开大师兄双手。陆不詶只觉似是抱着一根香木，木质软弱无骨，其间淡淡幽香扑入鼻息，又闻犹如好大一片百灵鸟雀跃于双峰夹水处，悄立枝头嘤嘤叫唤，那声音颇为好听，便是听上千百回也不生厌。他又觉怀里一松，不禁怅然。就在若失之际，他缓过神来，见师妹白素秋满脸通红，便如三月里盛开一片桃花，真是娇若如花了。
白素秋见大师兄直勾勾看着自家，不禁心道:“大师兄习练本门心法，此时怎地像个痴呆人了？“她凑上前去，奇道:“大师兄，你怎么了？“只见大师兄神色一缓，双目渐渐有了神气，尴尬一笑道:“师兄适才在想:此去兴庆府也不太远，咱蜀山弟子应都快到了。“白素秋笑道:“是啊，七师兄还言及送我木鸢呢。“
念及七师兄儒雅，白素秋脸上更红了。陆不詶一怔，奇道:“余师弟？他怎么会有木鸢？“虽是一怔，嘴里颇有酸味。白素秋笑道:“大师兄真笨，七师兄是从嘉陵江转入岷江，咱诸子百家墨宗有一处支脉便在岷江处，师兄记得否？“陆不詶叹道:“是的，是莽藏山鹰枭城，是墨宗非攻分支。“白素秋自知墨宗是一大门派，是春秋战国时便有的，第一代矩子名唤墨子，他擅长机关术。不过墨宗自唐末蜀山分六脉之时，也分为三脉，除了正支天机宫，兼有分支非攻以及兼爱，虽是分了三脉，但彼此来往也勤。其实正支天机宫一脉隐藏于十万大山深处，世人不知。但非攻一脉离着道宗蜀山剑派不远。此次师父命十多弟子下山前往兴庆府，七师兄正是路过非攻一脉。
陆不詶道:“墨宗以木鸢为细作，自从蒙古鞑子入侵，墨宗出力不少。七师弟既然路过鹰枭城，想来墨宗送一两只木鸢也是应该的。“他言下之意自是说:若是我也过岷江，到鹰枭城，那墨宗也会送我的。所以送木鸢云云也不稀奇。白素秋道:“是了，不过上次在大河渡口，素玉师姊送我一只木鸢，不过那木鸢甚是狡猾，竟自行飞走了。“陆不詶笑道:“沈师妹是墨宗弟子，她手上木鸢也不少。“
白素秋点头道:“若非素玉师姊以木鸢传信，咱们怎知金狗入侵呢？“陆不詶奇道:“金狗？你怎知是金国人？“白素秋道:“其实我也不知，是师父那日见入侵数千人尽皆会使拐子马刀法以及铁浮图棒法。“
陆不詶奇道:“拐子马与铁浮图是女真入侵咱大宋擅使之术，女真战术是以步兵为主，左右两翼骑兵往前急至，这左右两翼便是拐子马了。步兵之后便是重甲骑兵，其间三人连一铁索，其上盖着皮垫。那时咱宋人损失惨重，多亏了岳相公与韩相公了，据说江湖上地堂刀法便是岳相公想出来的。“
白素秋知道岳相公名飞，韩相公名世忠，是世间奇人。又见陆不詶续道:“这拐子马刀法与铁浮图棒法是怎么回事？“此时风也大了，四下密林簌簌直抖，白素秋紧紧衣裳，道:“我也是听师父说起，那日大师兄去刺探消息了。“陆不詶道:“是，那日师父命我去察探那窝阔台正在何处。“白素秋惊道:“那窝阔台是鞑子大汗，师兄前去那里，岂不是……“
她本想说“岂不是凶多吉少？“，但见师兄便在跟前，那凶多吉少四字就说不下去了。可关切之情溢于言表。陆不詶见她很是关心，胸口就如起了一股豪气，笑道:“那日幸亏我跑得急了，要不然便做了那蒙古骑兵下酒菜了。“
白素秋道:“你没事便好，那日师父就言及拐子马与铁浮图自从败在岳相公手下，女真鞑子便将之弃了。谁知数十年后，女真出了个江湖奇人，那人以拐子马两翼骑兵之轻，其行之快，创了一套拐子马刀法。但铁浮图甚重，他翻阅汉人典籍，见魏国武卒正如这铁浮图，他心念一动，这铁浮图棒法便想出来了。不过使棒之人须得身材魁梧，站在官道上，便如一堵墙。“
陆不詶奇道:“是了，怪不得那****见数千蒙古鞑子装束里，倒有一半是魁梧之人，便如平地里竖起来了数百大墙。“白素秋道:“是啊，不过那铁浮图棒法还须得穿上犀甲，虽说身形不便，但挥棒之力，很是厉害。数百人往官道上一站，谁人能敌？“陆不詶见白素秋说这话时，坐在道旁一块石上，那石上纵横些纹路，便道:“梦溪笔谈里说过一种火石，遇油则燃。据说蒙古鞑子攻入女真国时，便用了名唤‘回回炮’的铁管，这铁管颇大，其间塞满了火油。女真便是强悍，血肉之躯哪里抵挡得住。算算日子，女真覆灭也就数年。“
他话音未落，天际骤然响起一声震雷，紧接着电光连闪，忽测测霹雳声不绝。白素秋抬头见自东往西层层叠叠好大一片乌云，已是遮天蔽日。密林里也枝叶摇曳，那风甚大，险些将树枝折断。陆不詶道:“师妹，风是雨头，这风不小，须得找个宿头。“那风一起，就飞沙走石。
两骑马很是惊惧，仰天一鸣，又垂首挣扎，但缰绳拴在大树上，这般挣扎也是徒劳。两骑马挣扎了一会，就蹄下磨着尘土。白素秋见这密林颇大，四下并无村集屋舍。那云堆叠过来，越发黑了，兼又闷气陡生，她便道:“这荒郊野外，哪里有甚么宿头？“
陆不詶道:“慢慢往前看看再说。“白素秋心道:“大师兄见多识广，说得也是。“她二人便翻身上马，直往密林深处行去。那风吹着树叶子犹如鬼音，白素秋就是不听，也直灌入耳，她缩了缩白皙脖子，心道:“要是下雨，岂不是落汤鸡了？“转念又想:“这荒野外可别有甚么邪物了。“念及“邪物“，后背就生了层冷汗。此时风越发大了，白素秋骑着那马也渐渐不安，突地止住四蹄，连走也不走了。白素秋奇道:“大师兄，这是怎么回事？“
陆不詶笑道:“看你这般胆小，亏得是蜀山门下。“白素秋撅嘴道:“就你好么。我哪里胆小了？这马死活不走，又怨不得我。“陆不詶道:“用马鞭甩它，看它动否？“白素秋念及适才被这马险些拖伤，心里一怯，便道:“我不敢。“陆不詶哈哈一笑，但只“哈“了一下，剩下一“哈“就被大风堵住。只觉这风头里似有一股腥味。
白素秋奇道:“师兄，头顶似有东西？“好奇心起，仰天看去，只见大风过处，头顶上似有东西摇曳晃动。陆不詶道:“是树叶，别大惊小怪的。“声音未落，腥味更浓了。白素秋叹道:“这江湖上可真是险恶，连过个树林子也不让人安生。“
陆不詶正色道:“师妹莫忘，当今蒙古鞑子侵入川蜀，正是战事，咱须得小心。更何况此去兴庆府是为了见到曹相公，安知蒙古鞑子不会派江湖人士打探消息？“白素秋道:“其实咱数十人一起往兴庆府，也不打紧，偏生师父分了好几路。“
陆不詶道:“莫师弟与云师妹是前往佛宗少室派传达曹相公书信，此去北地，很是凶险，师父又让洛师弟与柳师弟暗地里跟着了。至于余师弟与宋师弟、宁师妹是途经墨宗非攻鹰枭城，与墨宗门下一同前往兴庆府。儒宗远在即墨，相距甚远，按照行程，风师弟、苟师弟与吴师弟想来已过了三峡，顺着大江一路东去了。“白素秋扑哧一笑，道:“苟师兄这名字可不敢恭维呢。“陆不詶一怔，奇道:“怎么了？“
白素秋道:“他名唤苟不理，那苟岂不是谐音狗了？“陆不詶道:“好了，你说苟师弟坏话，待得到了蜀山我便告知于他。苟师弟是天道宫大弟子，天道宫玄胤师叔执掌本门刑法，你这话被玄胤师叔知道，会是甚么后果？“白素秋哼道:“大不了去思量崖面壁，你想去说就说，我往后也不理你了。“她别过脸去，不看陆不詶。
陆不詶哎呀一叫，道:“师妹，你怎地当真了？“白素秋哼道:“我便当真了。“双腿一夹马腹，纵马而去，说来也怪，她这一纵马，那马又往前走了。陆不詶道:“师妹，可别当真。“一夹马腹，胯下那马往前便走。还没走远，就听风声忽地一紧，扑通一声，似有东西掉在地上。
白素秋一怔，侧头看去，见地上躺着一只灰色小猴，但双目紧闭，嘴角淌着猴血。她翻身下马，蹲身一看，见那猴已是死了。陆不詶奇道:“猴子擅长跳跃奔走，怎地这猴子是摔死的？“白素秋奇道:“不对，这猴子是腹部中招。它腹部有一处伤口。“陆不詶惊道:“难道有江湖人士？“跃下马背，低头一看，果然是有一处伤口。不过伤口颇细，便如被刀锋划破开去，自脖颈直至腹部，但那猴只是嘴角流血，伤口处并无猴血，只是往外翻着猩红血肉。白素秋叹道:“是谁这样狠毒，连猴子也杀？“
她话音刚落，密林里风更大了，连树枝也断折坠落。就在树枝落地之时，白素秋陡觉似是雨滴落入衣裳，低头看去，不禁脸色大变。那雨滴殷红如血，渐渐渗透衣裳。她身子一哆嗦，脸刷得白了。她颤声道:“大……师……师兄……“
陆不詶见白素秋脸色苍白，顺着她眼神往上一看，就见密林树枝上挂满了死狼尸体，这些狼是白首狼。此时大风一吹，死狼尸体摇晃，残血滴落下来。白素秋只觉那血腥味越来越多，几欲作呕，心道:“怎地这多死狼？“
她转念又想:“素闻蒙古信奉白首狼神，这川蜀怎会有狼？“其实川蜀山水颇多，并无西极吐蕃国和北极荒原上狼群多，只是很少罢了。至于“无狼“云云，是她身在蜀山，并没外出，倒未见过。但她之所以一眼就知道是狼，是从古书上看到的。陆不詶叹道:“其实人也好，狼也好，万物皆有灵性，怎地这人无辜杀害将近百余狼呢？“
白素秋惊道:“大师兄，莫非……“她“莫非“二字才喊出口，就觉背后风声骤紧，这股风并不像密林里大风将全身都吹到了，而是如一道风箭往白素秋背上打去。白素秋想要闪避已然不及，就在危急关头，她就觉身子一紧，旋即被人抱住。
她还没缓过神来，一股男子气息吸入鼻息。她身子软绵绵的，那人跃出半丈，足尖轻点地面，借力打力之时，又窜出半丈，他几个起落，携着白素秋便奔远了。白素秋只觉身子一轻，心道:“这是蜀山轻功‘翩若惊鸿’。“转念又想:“是了，是大师兄。“她这一心想，耳听得背后风声一寂，两骑马齐声悲鸣，又听得砰然一声，想来是两骑马栽倒在地。
白素秋心道:“那人到底是谁？怎地这样狠毒？“便道:“大师兄，快放我下来。“她自知被大师兄抱着颇为不雅。南宋虽说偏安江南，但礼教延续北宋，其礼教之严更有胜之。
她见四下电光连闪，震雷声一次紧似一次，便如连天也震塌下来了，蓦然一阵炸雷窜过，旋即黄豆大雨点铺天盖地落将下来。雨势甚急，白素秋衣裳瞬间便湿透了。此时树木越发少了，借着忽然闪过一道电光，白素秋见官道便在近处，官道一侧，竟有一处破旧茅亭。
其实官道上并无人烟，但她素来矜持，此时满脸通红，急道:“大师兄……“她话犹未了，就听陆不詶道:“是。““是“字才说出口，几个纵跃，已到官道上。白素秋前脚落在地上，后脚便听得噗噗噗三声破空之声。她转头看去，只见三枝通体白色长箭落在不远处，此时大风起兮，那箭翎微微一颤。
陆不詶叹道:“师妹，事出紧急，师兄着实鲁莽了。“白素秋脸上一红，低首道:“是，大师兄可别往外说。“陆不詶道:“我自然不会说的。“他转身又道:“便去茅亭里歇息一会，料来那人也不敢冒雨而行。“白素秋念及那密林里死狼，不禁心生寒气，见陆不詶说去茅亭，四下雨脚如麻，连衣裳也湿透了，便道:“好。“
当下二人便往茅亭走去。其实在密林里白素秋乍见茅亭，以为便在近处，谁知这一走将起来，竟有数十丈远。她二人将本门长剑护着身子，以防那神秘人又射箭偷袭。那茅亭已是破烂，四下茅草被风一吹，已卷去了一大半，剩余一小半也似卷非卷的。
那雨顺着茅草缓缓流下，便如茅亭里也下起雨来，周身连歇息处也无。陆不詶适才携着白素秋疾奔，他内力消耗甚多，一到茅亭，便坐在散落一地的茅草上。其实地上被大雨顺着亭柱浇灌下来，已是湿漉漉一片，但风过处，就有一片茅草落将下来，堪堪盖住湿处。
白素秋见茅亭也不大，那雨东落一片，西撒一圈，除了大师兄坐在地上，已无落脚处了。她转身见雨水顺着亭檐垂将下来，宛如雨帘，些微雨沫溅落脸上，凉滋滋的。正是夏末秋初时节，那雨像鼓足了劲似的，拼了命撒落下来。此时雨势渐大，她站累了，就倚着亭柱，心道:“七师兄不知现在何处呢？“念及七师兄俊朗模样，脸上一红。
她转念又想:“曹相公召集诸子百家前往兴庆府举行抗蒙大会，想来兴庆府里江湖豪杰不少。“她自幼便在蜀山长大，就是长到一十六岁时，也没出蜀山一步。此次与大师兄奉了师父之命前往兴庆府，竟遇到了有人杀了百余只狼。念及至此，背心渐渐生了一股冷汗，心道:“虽说江湖上打打杀杀是常有的，但那人打死这百余死狼，手段着实残忍。“
这茅亭连干柴也没有，就不能烤火了。这雨一下，兼又大风卷过，天气骤然冷了。白素秋衣裳湿透，冷风袭来，一阵哆嗦。她心道:“七师兄不知到了哪里？算算行程，应到了鹰枭城了。“
其实七师兄余不忍大她不过五岁，在蜀山练剑时，常常照顾她，是以二人情意甚厚。她转念又想:“七师兄熟读儒家典籍，若是师父让他去临安，七师兄定然能登上进士。“
自隋唐时有了科举，到了两宋更是士人文人做官唯一途径。一登进士，便光宗耀祖了。倘若考不上了，痴心之人便一直去考，直至老死。白素秋念及七师兄假若做了进士，那岂不是官侠了？这也正合了七师兄儒雅风度。
她心下自思:“七师兄倒像是个儒家弟子了。“其实数千年来风云变幻，到了南宋，道宗、佛宗以及儒宗并称当世三大显学。忽听得陆不詶奇道:“师妹，你笑甚么？“他声音不大，但句句入耳。白素秋缓过神来，奇道:“我怎么笑了？“原来是她念及七师兄考上了进士，整日价穿着官服行侠仗义，那可真是不伦不类了，这一想下，就笑出声来。
陆不詶道:“你这笑一眼就瞧出来了。“身形一闪，凑上前去，奇道:“你笑甚么呢？“白素秋心道:“这事怎能说与大师兄知道。“她脸上一红，哼道:“便没笑，是你看花了眼。“陆不詶道:“咱练剑之人须得看的远，我哪里会看花了眼？“白素秋道:“是你练剑久了。“转过头去，不去看他。
便在此时，忽听得马蹄声响，蹄声杂乱，看来并非一两骑。其实大雨天出行不便，在闻这多骑就在不远处，而蹄声甚急，想来似有要事。陆不詶与白素秋对望一眼，心下均想:“莫非是来了对头？“她念及适才密林里那人，心道:“是那人引了帮手来了么？“转念又想:“江湖险恶，一言不和大打出手者甚多，此事须得小心。“转身见大师兄拔出了本门长剑，她也将长剑护身。隔着雨帘，那蹄声越来越近。
白素秋透过雨帘往东看去，只见烟雨朦胧里，一片雾气里闯出了七八骑。马上骑者并没穿油布雨衣，诸人身上已被淋成落汤鸡了。那七八骑人服色合异，想来并非一派中人。但高矮胖瘦倒是按着次序一字排列开来，这官道是直通兴庆府的，他八骑一字横行，也不觉得拥挤。
白素秋见南首那人甚高，便如一竹竿。渐渐往北就越发矮了。这矮子也奇矮，连北莽矮人部落也没他矮。她想笑，见大师兄神情严肃，便不笑了。诸人渐行渐近，那左首汉子怒道:“他妈妈的，这鬼天气可不敢恭维。“他声音甚大，倒是个练外家功夫的，白素秋听得他满腹牢骚，似是很不情愿，心道:“是了，大雨出行，又淋了雨，自然心情很差。“
她见那竹竿叹道:“那也没法，曹相公是咱大宋英雄，但凡江湖豪杰，诸子百家高手，谁人不识巴蜀三英呢？“那第二骑汉子是个花白胡子的，他沉吟一声，道:“不过蒙古鞑子阔瑞入侵兴庆，倒连累了咱们奔波劳碌。“
另一个汉子接口道:“不错，他妈妈的，这般长途跋涉连骨架也散了，待得到了兴庆，便先杀几个鞑子活动下筋骨。“那矮子声音甚粗，叫道:“鞑子骑兵纵横中原，连金国也拿下了，不过到了咱巴蜀就像遇到了克星。“
那竹竿道:“这须得多谢余相公，那片堡垒便是余相公费劲了心思才想出来的。“那花白胡子又道:“虽说鞑子骑兵到了咱巴蜀不得动弹，但巴蜀平原还是有的。鞑子人多势众，咱虽有天险也有不足。“那竹竿道:“不错，赵官家昏庸，倒连累了百姓流离失所，倘若有太祖官家一半，将鞑子打到大河以南也是易如反掌。“
那矮子粗声道:“自高宗官家往后，哪个不怕武官夺权？若不然也不会将岳相公杀了。咱太祖官家有了一身武艺，仗着势力夺了皇权，到头来却来了个杯酒释兵权了。“那又一人道:“他还不是死于非命么？上行下效，文官们拼了命打击武官。当年杨老令公不正是被文官害了？之后便被那萧太后杀了。但潘美潘相公自觉对不住杨老令公，整日郁郁。你说是不是杨兄弟？“
那姓杨的正是在那矮子一侧，便道:“不错，俺杨家之所以兴盛，还多亏了潘家。“八骑渐行渐远，已到了茅亭外，白素秋心道:“杨家枪法很是厉害，师父曾说汴京杨家是江湖一大派。这人竟是杨家后人。“那花白胡子往茅亭横了一眼，又道:“不过江湖上都说诸子百家已不如以往了，彼此间隙太多。儒宗言:道宗不如儒宗。墨宗道:天机宫更胜过农宗。倒是医宗也分了两脉。佛宗久居异地，只怕也有二心了。“
那竹竿道:“不错，我也听说了，是甚么诸子百家，偃师为首。“那矮子哼道:“阴阳宗推演天机，只怕也是个阴阳脸了。“白素秋心道:“诸子百家里，就数阴阳宗与鬼谷纵横很是隐秘。更有其余宗派连影子也没见过。“
她见八人越行越远，那矮子声音远远传将过来，叫道:“那天机图莫非在偃师一脉么？“诸人渐渐远去，连余音也没了。白素秋叹道:“倒是虚惊一场了。“陆不詶道:“不错。但行走江湖须得谨慎。“将长剑回鞘。白素秋道:“大师兄，那八人也不怕雨……“
她话音未落，就听一骑马疾奔过来，马上骑者正是那矮子。他翻身下马，拼了命狂奔，嘴里叫道:“是傀儡……是傀儡……“声音没落，突然头颅飞将出去，直滚入雨地里去了。他头颅一落，身子奔势未止，脖颈处鲜血狂涌，直如一股血箭。
砰然一声，便落在地上。白素秋惊道:“怎么……“她本想说:“怎么回事？“但见白光一闪，长剑回旋，刺将过来。
她大惊失色，粉脸刷得白了，只觉胸口很痛，长剑已刺入肌肤，鲜血顺着剑锋缓缓落将下去。抬头一看，握剑之人正是大师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