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芽儿最近很苦恼,一顶黄军帽扣在头上,奶奶文大娘不让她摘下来,特别是在外人面前。看着别的小伙伴梳起了羊角辫,月芽儿羡慕的眼睛里长出小巴掌来,恨不得采一段麻绳儿接在头皮上。
月芽儿长了丑陋的癞疮,整个头皮长成了一顶厚厚的硬盖,比乌龟的壳还要难看。又痒又疼,文大娘急的眼泪珠子直掉:“这孩子,遭罪了!也不知前世做了什么孽,报应到这孩子身上!”
文子书在城里工作,也许是工作忙,也许是为了多赚一点加班补贴,也许是正忙着寻找合适的女人另娶,半年回不来一次。文大娘领着看了几个赤脚医生,越看越糟。
起初月芽儿喊头皮痒,后来起了一层黄水泡,再后来连抹药带挠破水泡结痂,竟连成了一片硬痂,厚厚的好似在头皮上摞了两层铜钱,密密麻麻坑坑洼洼,要多难看有多难看,文大娘只得哄着扣上了军帽。
文大娘心里急,白头发连了片,竟把黑发给挤跑了。她去找后邻二奶奶诉苦:“你说这是不是那传说中的癞痢头啊,一个姑娘家家的,以后没有头发可怎么办?长大了嫁给谁去?”
二奶奶说:“你先别急,听说梁家湾她三姨回来了,让她带着进城看看吧!”
文大娘于是让月芽儿自己跑去梁家湾找月鸾。
大人们愁肠百结,为月芽儿的未来犯难,月芽儿却还不识愁滋味。顺着沿河大堤一蹦一跳地往北走,一会抓蚂蚱,一会追蜻蜓,一会扑蝴蝶,走着走着拐了弯,到了南坝崖。
月芽儿又想采蘑菇了。以前月鸾曾带她绕到南坝崖东面,那儿有大片的蒲棒,有白白的蘑菇。
月芽儿绕啊绕的,终于绕到南坝崖的后面了,这南坝崖大人们都传说是鬼湾,缠人湾。正面是高高的石坝崖,湾深水碧,大人都很难下的水去,平日里是不准小孩子自己过来的。
南坝崖的东面是个缓坡,一直连接着大片湿地,湿地里的蒲棒长得正欢,绿绿的,高高耸立着,月芽儿捡小个的采了,先放在嘴里尝尝,嫩嫩的就吃了它,不好吃的就举着玩。一对绿色的大蝴蝶飞过来,落在蒲棒上,透明的绿色翅膀上有着金色的斑点,阳光下闪闪发光,月芽儿看呆了,扔下蒲棒,伸手去捉蝴蝶。她屏住气,踮起脚,两只小手同时去捉,哎呀!
月芽儿捉到了一只,另一只飞了。却不飞远,就在月芽儿身边晃悠。月芽儿伸着一只手,去追逐另一只蝴蝶。不知不觉,到了湿地尽头,前边就是碧水深潭了!月芽儿停下脚步,不敢往前走了。就在潭边转悠着玩儿,看看有没有小鱼小虾的捉着玩玩。
湿地中间和深潭边缘,有一条一米宽的小路,虽然长着青苔有些湿滑,但多年走下来,却有硬邦邦的路基了。月芽儿有些口渴,就学大人的样子,蹲下来用一只小手舀水喝。喝了几口,水甜甜的,月芽儿用小手拨弄一只红莲,正考虑要不要扔掉蝴蝶,腾出手来摘下这朵花,却感觉水里有两眼睛在盯着她看。
月芽儿有些害怕,转身欲往回走,只听身后哗啦一声,一条红鲤鱼飞跃出水,跳的足有一米高。大概是要跃龙门吧,却跳错了方向,跌落到湿地上来了。鱼困浅水滩,只能一步一滚地往深潭挣扎。
月芽儿高兴坏了,扔掉蝴蝶,抱起大鱼,再退后几步,仔细端详着:大鱼比她个头略小,通体紅鳞,金翅金尾,圆眼睛鼓鼓的,可怜兮兮地瞪着月芽儿,眼睛里似有眼泪流下来。月芽儿一惊:刚才莫不是她在水里看我?手一哆嗦,大鱼尾巴一甩,借助她的高度,奋力一挣,竟跳到深潭边沿了。
月芽儿被闪了一下,噗通摔到地上。待反应过来,连忙爬行几步,再去捉那条大鱼。那条大鱼却蹀躞着挣扎几下,终于落到深潭里边去了。它尾巴伸出水面,轻摇几下,似乎与月芽儿告别,月芽儿定睛看时,哪儿还有大鱼的影子,水面上只有几条轻轻的涟漪,似乎蜻蜓划过水面的痕迹。
月芽儿以为自己做了一个梦,狠狠地咬咬嘴唇:疼!看来不是梦,月芽儿坐起来,气的啪啪拍地。呀!呀呀!又是什么东西?月芽儿惊跳起来,本能的跑了几步:刚才拍地时似乎拍到了肉上,软软的,凉凉的。月芽儿跑一会,看看没什么东西追上来,站下定定神:再回去看看去。
小小月牙儿胆子不小,跑回去蹲下身仔细寻找,那东西果然还在哪儿呢!像老牛的肚皮肉,那年生产队里死了一头牛,在场院里分割时月芽儿去看过。还像一只大蘑菇,月芽儿用脚踢提,这东西不会叫,也不会动,月芽儿跟它玩了一会,用手狠狠敲他,它似乎有反应,微微缩一下,没有头,没有嘴,也没有眼睛,这是个什么东西呢?月芽儿试图抱起它,却抱不动,只得作罢。
她去别处拔了一些薄荷,插在它的旁边,它本来长在一丛红柳林里,不仔细看是看不到的,月芽儿无意中碰到了,还碰断了几棵红柳。现在月芽儿挪来薄荷,做了记号,以后再来找它玩。她看看天色不早了,该回家了,于是起身往梁家湾而去。
月鸾在家里正做着衣服,月芽儿来了,说明来意。月鸾摘下她的军帽,泪如雨下:“可伶的月芽,你受罪了!明天三姨就带你回城找大夫瞧瞧去。”
晚上,月鸾跟苏太太商量明天进城的事,苏太太有些生气的说:“我们才走了几个月呢,月芽儿竟受了这罪!这个文子书,越来越不像话了,光顾着找媳妇续弦了,也不回家看看孩子!赶明儿你进城把他叫回来,我好好说说他!”
第二天一早,月鸾推出自行车,月芽儿爬上后车座,两人准备骑车进城。胡三姑走过来,神神秘秘地说:“月鸾,你想不想救小花翎一命?”月鸾知她一惊一乍惯了,只得敷衍:“三姑此话怎说?”胡三姑低声说:“后村那个矮子你还记着吗,他爹娘死了没人管他,前些年吊儿郎当不干活,队长说说他,气跑了的那位?”
月鸾想了想:“是有这么个人,听说闯关东去了!”胡三姑一拍大腿:“就是他!现在回来了!听说在深山老林里碰到了神医,看他聪明,让他拜师学艺,现在学成回来了!现在专治各种癌症,后村有两个快死的人,让他一麻袋药给治好了,现在去找他治病的人海了去了。
“他开药都是论麻袋开,那些药据说都是从东北老林子里带回来的,就是贵了些。小花翎那病不就是胃癌吗?后村被他治好的那两个人一个病。”
月鸾来了兴趣:“三姑,你要没急事呢,咱们现在就去问问。先开上药再进城不迟。也是病急乱投医了,有点法子咱就试试。虽然离了婚,能救他一命也还是好的。”
胡三姑赞赏地点头:“我就知道你这孩子善良,是他不要咱了,不是咱甩了他,按说不管他也行。但一日夫妻还百日恩呢,他不仁,咱不能不义啊!”
后村的矮子姓李,外号李大闪。没去东北前就挺能煽乎,现在回来了,竟戴了副眼镜,像模像样地看起病来。自从治好了那两个从医院抬回来等死的胃癌病人,竟一下子出了名,十里八乡来看病的络绎不绝。走时都带着一麻袋的草药,月鸾她们排了半天的队,才被叫到李大闪面前。
月鸾叙述了小花翎的病状,李大闪随口说:“这个病好治,我给你开药吧,一麻袋准好。”他看到月鸾的美貌,忍不住套近乎显摆起来:“这些药都是草药,吃不死人,你长得这么漂亮,丈夫死了可不能让人怀疑,是咱俩把他药死的不是?”他诡秘地一笑:“但这些药确实难吃,还不如死了痛快!又臭又涩又苦,闻着都恶心!我告诉你实话,你千万别去告诉其他人啊,这药引子就是马粪牛粪羊粪蛋儿,逮着什么算什么。”
说完他瞅瞅月鸾红润的脸蛋儿,垂涎地说:“要我摊上你这么漂亮的媳妇,我也不想死啊!可那得有命啊!当年我师父说过,有一味神药能彻底根治各种痈毒,就是你们说的癌了。”月鸾急问:“什么神药?”李大闪看月鸾急呼呼的样子,得意地笑了:“是一种仙人肉,也叫太岁,传说长在水边湿地里,上边有林子遮阴,下边有千年朽木做饵。味道像肉也像蘑菇。我师父曾在长白山老林子里找到过一只,一百斤重。不瞒你说,我师傅给我的秘方里有这种东西,他老人家只给了我一斤粉末,早让我搅拌到那一屋子的草药里了!要不然,我干脆送你得了!”
月鸾问:“哪还能找到你师傅吗?”李大闪收敛了嬉皮笑脸的神态,变的庄重起来,昂头看着天上:“我师父他老人家去年仙逝了,我一个人受不了老林子的寒冷寂寞,才回到老家来行医了。”
月鸾不甘心地再追问道:“那你听说哪儿还有此药吗?”李大闪郑重地说:“我师傅说,那太岁是远古之物,需要上万年才能成型,自身有灵气,周边往往有水族精灵看守,寻常人看到了,十之八九会被水鬼拖下水去,性命难保。只有有缘人才能碰到。你若想救你的夫君,只有让他吃这些苦药了!”
月鸾拿了药,李大闪殷勤地送出门来,看见月芽儿紧跟着出来,好奇地问:“这是你家孩子啊,眼睛真漂亮!是个女孩吧?怎么带顶军帽?看来他爹是个俗气之人,赶时髦呢!不爱红妆爱武装,看看挺俊的一个孩子,打扮的土不土洋不洋的!”
胡三姑也说:“是啊是啊,真难看!他爹就是土包子!”
月鸾忙摆摆手:“你们弄错了,这孩子头顶长了癞疮,都连成片了,我正要带她进城去看看呢!”
李大闪一把掀掉月芽儿的帽子:“什么癞疮,我看看!”他用手敲敲,月芽儿头顶上似乎有个锅盖,只听到“崩崩”的声音,没有痛楚的感觉。
李大闪说:“什么癞疮,这孩子应该是过敏体质,花粉过敏,无鳞鱼过敏,不知碰到了哪样,长了水泡,太痒挠破了没人管,感染了!”
月鸾急问:“你能治吗?”李大闪说:“这个好办!你回家找三条捆鱼的稻草绳子,晒干了了烧成灰,和上香油,再找四个土霉素片研磨成粉,把她自己的脚趾甲剪下来烧成灰,是那个大拇指。四样东西和在一起,给她连涂三天,再去找红鲤鱼窝边红莲花下水洗净,包好。三天后不好,你回来找,我帮你掀了我的医馆!”
月鸾看他说的这么坚决,当下先回家配好药膏给月芽儿涂了。三天后冲洗时,月鸾犯了愁:那鲤鱼窝边红莲花下水去哪儿找?月芽说:“我知道在哪儿,我领你去吧!”月鸾问:“是在南坝崖吧?”月芽儿点点头。月鸾想也只有那儿有红莲,至于有没有红鲤鱼,她就不得而知了!
于是领着月芽儿去了南坝崖。月芽在前领着,一路绕到东面的蒲草地去,月鸾跟着,走到那天发现大鱼的地方,月芽儿摆摆手,悄悄过去,果然红莲花下又出现了那条大红鲤鱼。月芽儿示意月鸾过去。大红鲤鱼似乎通灵,看到有大人过来,摆摆尾巴,嗖一下滑到深水里去了!
月鸾只看到一条红影儿闪了两下,再定睛看时什么也没有了。于是就让月芽蹲下身,就着红莲花下水,仔细给她冲洗头皮。
说也奇诡,月芽儿顶了半年的丑陋癞疮盖,在潭水的滋润下,就这样一点点软化成泥,慢慢退掉了,露出了粉红色的头皮。洁净的乌发贴服在头皮上,像一个初生的婴儿。月芽儿看着潭水中映出的全新的自己,开心地笑了。月鸾也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月芽儿拉着月鸾的手,来到她的秘密玩伴身边,拨开薄荷枝叶,让月鸾摸摸:“三姨,这是不是李大闪叔叔说的那个太岁啊!”
月鸾仔细端详,是李大闪说的样子,这应该就是太岁了!她心里默念:“阿姐,是不是你啊,是你不忍心看着月芽儿受罪,看着小花翎被病痛折磨,化作红鲤来拯救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