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子强参军了!
老村长亲自给他挂上了大红花!今年验兵的对九龙公社特别青睐,一批兵带走了二十个!文家河也有三个青年光荣入伍!村里敲锣打鼓把他们送到村口,然后坐上了路黑子开来的吉普车,嘟嘟嘟嘟直到公社驻地集合点,再转乘公社的送兵卡车,到县武装部集合。
吉普车送兵这事是月美找的。她跑去华丰厂找到路黑子,央求道:“黑子哥,你帮个忙吧!子强通过了政审,星期天就入伍参军了!你能不能先去趟文家河,把他送到公社集合点,让他多光荣光荣!我在公社等着。送走子强就去梁家湾,三姐要到县里看戏,戏票子翔哥已经给了,让呦呦姐捎回去了,下午你顺路拉三姐去剧团看戏!”
路黑子本来想去梁家湾看月鸾,正愁没理由呢,干脆送月美一个大人情:“是吗?我星期天本来约了人打篮球,既然你求我,我就为你跑一趟,干脆好人做到家吧!”
九龙公社新兵集合点上,月美看见吉普车过来,跑过去迎着。子强跳下车,月美拉着子强的手,泪眼婆娑:“记得给我写信啊!我听说新兵在驻地拉练,就是去附近乡村里跑步。还有军民共建活动,就是帮附近村里的农民割麦子收玉米等等,很累很苦,你要多保重,多吃饭,多喝水,别饿着,别上火!还有啊!”说到这儿月美忸怩了一下,脸儿先自绯红起来。
子强急问:“还有什么,你倒是说啊,急死人了,大家已经集合列队了!”
月美松开子强的手,拧着发辫稍,声音小得像蚊呐:“听说很多新兵就此看上了驻地的姑娘,复员后住下不走了,你可别跟他们学啊!”
子强笑的前仰后合:“你从哪儿听来这些个乱七八糟的话!领导说了,军队有纪律,不准和驻地姑娘谈恋爱!再说部队都是集体行动,你以为是修河啊,晚上允许我们一对对的瞎转悠?允许别的姑娘像你一样,赖在我的窝棚里不走?”
月美脸涨成了大红布:“小声点!别让人听见!总之你不许和别的姑娘拉手说话,我在家里等着你回来!”
“集合了!集合了!”集合的哨上响了无数遍,仍有新兵被亲人拉着手的绊住脚的,公社里的武装干事拿着喇叭转悠着吆喝!
子强甩开了月美的手:“走了!我会给你写信的!”月美的眼泪唰的流了下来,声音哽咽了:“一定记着啊!我在家里等着你回来!”
新兵们列队集合,报完数,公社书记讲了几句鼓励的话,就纷纷跳上卡车。
卡车轰轰隆隆开走了,抛下了一溜青烟。月美站在原地不动,眼泪还在淙淙流淌。
路黑子走过来招呼月美:“回去吧!小丫头这么小就想男人,哪辈子是个头啊!要不放心,我让叔叔把他送回来,拴上个绳子,你整天提溜着如何?”
月美回头“呸”地一声,一挥袖把眼泪擦干:“哼!怪不得三姐不喜欢你,说话这么没水平,一看就知道上学少,没文化!没头脑!没感情!”
路黑子摆摆手:“得得得,小姨奶奶!上了两天班,这嘴皮子怎么这么不抚养人?服装厂的娘儿们就那几招,这么快就学会了?得嘞!我怕了你了!快上车吧!”
月美坐上路黑子的车,回梁家湾的路上未发一语,路黑子也不敢再逗她。
呦呦昨晚到家后,先把戏票给月鸾送了过来。月鸾一晚上辗转反侧,无法入睡:“这身子越来越沉了,再几日怕要遮掩不住了!要不要告诉子翔,连累了子翔怎么办?不告诉他可怎么收场?”
思来想去,直到窗子泛白,才沉沉睡去!
一觉醒来,日已上三竿,喊了几声“月美”,无人应答,才想起月美去公社送子强去了!
苏太太带着孩子们出去了,大概又去湾边摸鱼了!两个小子最近迷上了在湾边耍水摸鱼,平日里母亲不敢放出去,她不习水性,怕淹着不好交代!今日爹爹休班,一定是一起去了后湾!
世间的事说也奇怪,梁银丰自打那野孩子渐渐长大,性情竟然柔和了很多,很少听到打骂声了,他和母亲的关系有些相敬如宾的况味了。或者说是井水不犯河水,平静地在一起搭伙过日子:母亲给他看孩子,他每周回来一次,每月送回生活费。也许是虎老了无毒,人老了念旧,爹爹看母亲的眼神,最近多了些怜悯的意味!
月鸾简单洗涮装扮了一下,草草吃了些东西,就在院门口坐着等路黑子来接她!
昨晚月美已经说过,今天黑子来送送子强,顺便把她们带回城里看戏!
月鸾想来想去,这事还得告诉子翔。她已经想好了:“今日告诉子翔后,回家就悄悄告诉母亲,然后到树林子里躲起来,住在那个看林人住过的小屋里。母亲会常去看她,也能接生,她在那儿可安全地把孩子生下来!对外就说是去上海串门去了,满月后把孩子悄悄放到家门口,对外声称捡了个孩子,先养着,等以后和子翔结了婚再报上户口。母亲一定会配合的!”
月鸾正在胡思乱想着,黑子和月美到了,忙迎进屋里端茶倒水。黑子激动得手足无措,看月鸾端着水他慌忙接过来:“你别忙了,快歇着吧!咱们坐一会,让月美收拾东西,我们陪你进城看戏去!”
呦呦自己先骑车走了,月鸾他们吃过午饭,歇起晌来才走。
《潍县京剧团庆七一汇报演出》在华丰礼堂举行!
月鸾他们到时,观众席上座无虚席,只有预留的前三排有空座。华丰礼堂的布局是舞台高出地面一米,台下有三列座椅,两边靠墙各有一排,中间一排左右是人行通道。月鸾的票在第三排中间一列第二位,靠近人行通道的地方。
他们刚坐稳,团长密雪尔陪着市政府、县政府的领导来了。密雪尔看见了路黑子和月鸾,只微笑点头,没有上前搭话。
待领导们都坐下了,密雪尔才回头对黑子说:“你怎有如此雅兴?以前请你多次怎不来?早知道你要来给你送票去!”
路黑子指指月鸾和月美:“我才不感兴趣呢!是陪她们来的!哎!我说,这是月鸾,也会唱戏,叔叔说堪比专业演员呢!她在峡山水库上演过戏,你们应该认识啊!”
密雪尔啊啊应着,未置可否,月鸾专心看着舞台,心里却在嘀咕着:“这密雪尔明明认识我,当时在峡山还对我很尊重,很好的!今天怎么装作不认识呢!”
月鸾看见密雪尔对身边领导附耳小声说:可以开始了吗?那位领导点点头!密雪尔对着舞台一招手,全场灯光瞬间黑灭,只有舞台上打起了追光灯。灯光笼罩着报幕员走出来,站稳后一亮相,清脆的声音同时响起来:各位领导,各位观众朋友们,潍县京剧团庆七一汇报演出正式开始,下面请欣赏现代革命京剧:《智取威虎山》!
大幕拉开,男主角杨子荣第一个出场,穿着绿军装,披着白披风,风雪夜前往夹皮沟,在舞台上装了一圈后一亮相,全场掌声雷动:好一个帅气、英俊、挺拔、灵秀的侦察排长!
密雪尔旁边的领导与密雪尔交头接耳:“你搞什么鬼?怎么换了主角?这人以前没见过!能行吗?这可是“庆七一”专场啊,政治任务!出了纰漏你可吃不了兜着走!”
密雪尔低声下气地解释:“您先往下看看,有情况再发火不迟!那个主角让你灌醉了,上不了台了!只能让他顶上去!救场如救火啊!您放心,在峡山水库我们合作过,是个不错的演员!”
哪位领导仍不放心:“在这之前干过什么工作?政治可靠吗?”
密雪尔连忙说:“他五叔是市水利局办公室主任,家庭成分贫农,根正苗红,政治上绝对可靠!在生产队干过队长,在峡山干过宣传员。去年来剧团干美工,上月刚刚转正!这戏却排了一年多了全员参与,有备无患嘛!这不,还真派上用场了!”
两人连看边说,月鸾坐在他们后边,想不听都不行,离得太近了!
说话间,杨子荣第一段唱腔已结束,全场掌声如雷!许多人站了起来!
前边终于停止了质疑,安静地看戏!
上半场结束,子翔的嗓音、台风、气质、扮相征服了观众。观众席里人声鼎沸,人们都在热情地议论这个新男主演,汇报演出获得了巨大的成功!
密雪尔陪领导去贵宾室休息,黑子和月美不知跑哪去了,月鸾正四处张望着找他们,密雪尔又折返了过来,主动热情地跟月鸾打招呼:“月鸾,是你吧?我看着像你没敢认!”
月鸾点点头:“你好!我是月鸾!”
密雪尔热情地握着月鸾的手:“月鸾,你胖了很多啊,胖了不好,感觉没有以前纯洁了!要注意节食啊,别胡吃海喝的!以后嫁人可就打折扣了,谁愿意娶一个累赘的胖子啊!
“你看子翔多好,不胖不瘦,身材匀称,嗓音清亮透明,天生就是演戏的料!刚才市长说了,人才难得,人才难得啊!只要这场戏下来不出纰漏,马上就给他嘉奖,提拔他为副团长!他未来前途无量啊!
“你是他老乡,为他高兴吧?但紧要关头,不能让他分心,不能给他惹麻烦啊!我看他在台上不时往你这儿注目呢!明天我们要到沂蒙山区慰问演出了,两个月才能回来,希望你不要拖后腿吆!”
月鸾低下头,有泪水从眼眶里要掉出来,她努力憋了下去,深深吸了一口气。抬起头对密雪尔说:“你放心,我不会拖他后退的!”
演出继续在热烈的气氛下进行!观众纷纷回到座位上,几乎是座无虚席。演出过程中,不时传出阵阵掌声和笑声!
演出大获成功!
演出结束后,还没卸妆呢,子翔就跑过来找月鸾:“月鸾,我演的怎样,在台上光顾的看你了,也不知是不是漏词了,错步了,与乐队和不上拍子了?”
月鸾看见子翔神采奕奕,踌躇满志的样子,想起密雪尔的话,心里酸酸的。但依旧满脸灿烂:“祝贺你演出成功!你们团长说了,今后你会前途无量,祝你成功!”
子翔倒有些羞惭了,小声嘟囔:“你也学他们的样,胡夸乱夸!哪有成功!能和你在一起才是最大的成功!”说完用祈求的口吻低声说:“今晚住下吧!我们好久没见了,我有很多话要告诉你呢!再说黑灯瞎火的,也不好走,还是别走了!”
这时密雪尔过来喊:“文子翔,快回舞台上去,市长要接见你!”
月鸾推推他:“快回去吧!舞台需要你!那才是适合你的地方!我回去了,再见了!”
文子翔恋恋不舍地抓住月鸾的手,这时路黑子走过来,对子翔说:“快上啊,你们团长在叫你呢!你放心,我开车把月鸾送回去,保证毫发无损!”
看着子翔转身离开,月鸾不由泪如雨下。路黑子连忙揽着她往外走,月美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们的背影!
上得车来,月鸾一言不发,路黑子也默不做声,只递过干净的手绢过来。
月鸾的眼泪流了一路。
伴随着时有时无的抽泣声,汽车开到了南坝崖,路黑子停下车,从车上先下来,又绕过来伸手接月鸾:“下来吧,下来透透气,洗把脸,这样回家让父母看见不好吧?!”
路黑子把月鸾扶到石坝上坐下,自己从车上拿下两条毛巾,一边往坝下走一边说:“你乖乖坐着别动呵,我下去取些水给你擦把脸。”
路黑子把沾湿的毛巾递给月鸾:“擦擦吧。别哭了,什么大不了的事,有我呢!”
月鸾闻言惊异地抬头,路黑子说:“不就是怀孕了吗?想生就生下来呗!我就是孩子他爹,你要没意见,就回家准备两天,咱们下周一登记,下周末结婚!正好我自己占了一间房子,室友们都结婚走了!虽然小了点,先将就一下,明年厂里盖新房再申请,我工龄长,明年一定能分到两间新房!”
月鸾错愕地瞪着黑子,黑子说:“别这么看着我,我不是坏人,不是存心想打听你的隐私!那天看你脸色太难看,眼皮、手脚都莫名其妙地浮肿,担心大夫误诊。子翔又忙,这家医院我熟,就自己跑去内科,内科对你有印象,说转了妇科。那个李大夫我认识,我一问你的情况,她先把我臭骂一顿!”
路黑子耸耸肩,做苦笑状:“你也知道李大夫的脾气!从她那儿我知道你这个孩子必须生下来!”
路黑子看看月鸾的表情,继续说道:“我知道你不喜欢我,你爱的是子翔!可如今这情形,你嫁他就等于毁了他!爱情是不分对错的,孩子来了是个缘分,他出来时希望阳光灿烂,你就满足他吧!”
月鸾停止了哭泣,呆呆地看向石坝下的碧水深潭。皎洁的月光挂在天上,清亮的月辉笼罩着他们两个,把影子拉的很长很长。影子的脚在岸上,头落在了泛着银光的潭水上,被夜风吹皱,随波飘荡。远处,不知名的鸟儿唱着小夜曲,近处,草蜢蛐蛐弹着略显凌乱的和弦,生命在黑夜里不安地躁动。
夜深了,有白雾从深潭中升起,弥漫了整个树林,逐渐蔓延到坝崖边沿。
路黑子脱下自己的外衣给月鸾披上:“这儿雾气重,咱们回去吧!”
说罢怕月鸾坐久了身子不便,俯身把月鸾抱起来。
月鸾趴在黑子肩上,呜呜地大声哭起来!
路黑子耐心地拍着月鸾的肩背,仍月鸾尽情的哭个够!
一周后,月鸾回禀了母亲和梁银丰,与路黑子登了记。
苏太太没问为什么。只说了句:“问问自己的心吧,日后莫要后悔就好!”
梁银丰暗暗高兴,在村里走路昂首挺胸,乔大嫂对人说:“你看那梁银丰,把闺女嫁给了省长的侄子,抖抖的横着走路,梁家湾都要盛不下了!不过那女婿也确实是丑了些!黑的掉到碳堆里捡不出来!可惜了月鸾的好样貌了!”
胡三姑倒有不同的见地:“自古丑汉配娇妻,日子富得没法比!月鸾跟了黑子,享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