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次苏太太从文家回来,走到南坝崖,看到崖下水波清清,就在石桥上坐下,静静地想了一会心事。微风轻轻吹过苏太太的短发,崖水泛着涟漪,水莲冒出了粉色花苞,蒲草长出了浅咖色的棒棒,苏太太往远处看去,一行白鹭从河边飞上了青天。万物生灵自有一番天地,很多事情上天早已做了安排。苏太太想通了,似乎下了决心,才起身回了梁家湾。
第二天,苏太太去了胡三姑家。央求他做媒,她要把月璃许给文家河的文子书。
“什么?许给文家?就是那个又矮又瘦的小轱辘子?听说他家孤儿寡母的,穷鬼一个!再说了,走村串巷的,不是正经好人吧!”
胡三姑连连摇头,苏太太说:“她三姑,你放心!谢媒礼一样不少!两个扫炕笤帚,四个刷锅炊帚。一坛酒,一丈红布,半刀(十斤)猪***家给不起,我给!”
胡三姑抬起厚眼皮问苏太太:“这是问过当家的意思吗,他同意吗?要不您先回去商量商量再说?”
一向温婉柔弱的苏太太,这次表现出了少有的决绝:“您就说这个媒做与不做吧!您不做,我去找后街的乔二嫂。她比您要的礼少,嘴头子可不比您差多少!她能说的当家的愿意,文家也愿意的!”
苏太太摸准了胡三姑的软肋,俗语说的好:同行是冤家!胡三姑可不想让乔二嫂抢了风头!日后她还怎么到梁家去揩油,她才不想人财两空呢!
“做做做,这事就交给我做吧!一准儿让你满意。”
半个月后,文子书来了,进了堂屋就给苏太太跪下了:“娘!从今天开始,您就是我的娘亲!大哥没找到,您就当我是亲儿子!家里有什么活,您捎个口信,吩咐一声就行!您把月璃交给我,我会好好疼她的!进了文家门,就是文家的人!从今以后,有人敢大声呵斥她,我都会去找他们拼命的,您就放宽心吧!”
苏太太扶起子书:“媒人去过了,家里人怎么说?”
子书回道:“我娘说是好事,她同意。并说听我爹说过,是曾经给订过娃娃亲的,是潍县城里的慕容家!现在既然人家找上门来,那就是闺女长大了,该过门了。”
我娘还说:“人的姻缘是天注定的,月老一直在牵着红线呢,天涯海角都跑不掉的!是你的媳妇儿早晚会来进门的,这不还是应验了吧!”
苏太太又问:“其他人怎么说的?”
文子书有些犹豫,似乎在掂量学说还是干脆不说了。苏太太催促说:“原话学给我听听,以后有事也好排解。”
子书看了看苏太太:“就是二叔有些意见,一是说我们家穷,养不活大小姐,担心来个闲人添了张吃饭的嘴,日后给他们增加负担。二是听说大小姐脑子不清爽,怕文家的后代智力受影响,日后再也难有翻身的那一天!”
苏太太平静地看着文子书:“你担心吗?”
子书坚定地说:“担心什么?月璃到我家后,生活安定下来,日后生个一男半女的,病就慢慢好了!我们都是善良人,老天会保佑我们,后代一定会比我们聪明,生活也一定会比我们过得好!”
苏太太露出了赞赏的笑颜。
文子书还告诉苏太太一件事。“我母亲是个倔强的人,叫过二叔说,还是那句话:不是个钉就是个茬。当年你们想挤走我霸占家产,费了心思也挤不走我这孤儿寡母。如今我儿子已经成人,娶什么样的儿媳也由不得你们多舌!吓得叔叔们都不敢多话了!”
苏太太的眼泪流了下来,她拉住子书的手说:“子书,从今天起,咱们就是一家人了。以后有我吃的用的,就有你和月璃的,还有你母亲的一份!再苦几年,等你们的孩子长大了,咱们就能过上好日子了!那时候啊,你娘和你就等着享福吧!”
子书陪着苏太太抹了一会眼泪,等苏太太平静下来,就准备告辞,他说:“我回去准备一下,下月初九就来迎娶月璃过门。”
苏太太忙找出做好的衣服,叫住子书:“等会,穿了新衣再走不迟!”
老辈人常说人是衣裳马是鞍,此话一点也不假。苏太太的手艺本就好,衣料又是珍藏了多年的好料子,这次又格外细心的做了,连月鸾都没让插手,上身后的效果自是不同。文子书穿上有型有款的青呢干部服,内衬府绸立领月白衫子,再换上笔挺的黑哔叽呢裤子,白棉布袜,黑高帮布鞋。被苏太太拉到脸盘架后的穿衣镜前,子书自己都惊呆了!
镜子里的文子书,挺直了腰背,睁开了眼睛,面带微笑和羞涩,褪去了萎缩,不见了卑微,平添了一股儒雅,一股豪气。连子书自己都感觉凭空高出了一截,似乎一瞬间长高了三寸。
苏太太满意地笑了:“这才配得上我的月璃!”
换下新衣,子书忽然有些嗫懦“娘,我母亲还让我捎几句话给您。”
苏太太正忙着叠衣服,好让子书带走。闻此言诧异地抬起头来:“什么话?尽管说吧!”
文字书咽了下唾沫,结结巴巴地说:“母亲说家父没有通敌叛国,也不是胆小鬼!他虽是韩主席的副手,但人各有志,有些事他不赞同,有些事他也很难知道。他只是厌倦了官场倾轧,才想回家修整两月。也顺便回来等我出生,本想看到母子平安再做打算的,没想到当了外丧冤鬼!”
苏太太说:“生逢乱世,什么怪事碰不到?过去了就放下吧!”
子书说:“我母亲一定要我跟您说清楚。”
她说:“在她心里,家父一直是个大英雄,身材魁梧伟岸,仗义疏财,文武双全,性格又好!他曾经让人送回一批枪,让村里年轻人组织民团抗日。我们成亲时,他又带回一批新枪,给了母亲娘家河东游击队。在家住了两个月,每天都跑到游击队去指导年轻人练枪法,练队形,练武功。很多人都记得他的好!他训练的人如今也有很多当了干部的,不信您去公社里和县里打听打听。”
苏太太再次拉住子书的手:“子书,我相信你,相信你母亲,相信你的父亲,也信得过文家!世间是有缘分二字的。慕容家和文家是上天注定的缘分。不管世事如何变化,将来你和月璃的孩子长大了,一定会重振慕容家和文家的。”
文子书点点头:“胡三姑也这么说。她说,你俩的孩子,将来会振兴文家的,慕容家也会沾光。要我好好待月璃。对了母亲,月璃知道我们两家以前的事吗?”
苏太太摇摇头:“以前的事,不知道也罢!梁银丰也是不知道的。月璃有些糊涂,就不要告诉她了。妹妹们还小,家族的事太复杂,也不必说了吧!如今大家都变成了乡下人,这个秘密就存在咱们娘仨这里吧。等啥时候条件成熟了再公开,你们的孩子自会明了的。”